《述国亡诗·花蕊夫人》原文与赏析
花蕊夫人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
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
此诗为五代十国后蜀后主孟昶(935—965在位)宠妃花蕊夫人所作。据《十国春秋》卷五十:“慧妃徐氏,青城(今属四川灌县)人。幼有才色,父国璋纳于后主,后主嬖之,拜贵妃,别号花蕊夫人,又升号慧妃。”她长于写诗,曾仿效唐代诗人王建,作《宫词》百余首,富独创性。历代宫词作者不少,但大多为外臣,常有失实之处。徐氏以宫中人写宫中事,皆成信史,且语言工丽,清婉可掬,出于王建而胜于王建,如“春风一面晓妆成,偷折花枝傍水行;却被内监遥觑见,故将红豆打黄莺。”将宫女内心的孤寞、羞怯、对自由生活的向往,描摹得细致入微, 自具风格。
后蜀亡国后,花蕊夫人同孟昶一起成了宋朝部队的俘虏,被押至汴京。花蕊夫人充入后宫,受到宋太祖赵匡胤的宠爱。孟昶不久也就莫名其妙地死去。“徐氏心未忘蜀,每悬后主像以祀,诡言宜子之神。”(《十国春秋》)终因不忘故国,以罪赐死。
据《十国春秋》载,太祖听说花蕊夫人的诗写得好,有一次要她写诗,诗应说清蜀国亡国的原因。“其诗有‘十四万人齐解甲,可无一个是男儿’之句,太祖大悦。”(同上,第二册,七四八页)此诗有的本子题为《口占答宋太祖》,第四行第一字作“更”或“可”,当以“宁”字在意思上更为妥贴。全诗泼辣而不失委婉,言下之意,尚不甘心,于感叹中含有谴责,在羞愧中蕴藏力量,很是得体,从题材到风格,跟她以往的宫词大大不同,堪称绝唱。历代文人都激赏此诗,鲁迅在杂文《女人未必多说谎》中,也曾加以引用。
“君王城上竖降旗”,指投降宋朝是后主孟昶一个人决策的,它概括着丰富的内容。原来后蜀君臣极端奢侈淫靡,如孟昶“溺器皆以七宝装之”,以至后来“宋太祖见宝装溺器,撞碎之,曰:‘汝以七宝饰此,当以何器贮食?所为如此,不亡何待!’”等到宋朝军队到来,昶“大惧,问计于左右;老将石頵谓宜聚兵坚守以敝之。帝叹曰:‘吾父子以温衣美食养士四十年,一旦临敌,不能为吾东向发一矢,虽欲坚壁,谁与吾守者邪!’未几……赍表请降。”就这样毫无抵抗地“竖降旗”,可谓昏庸失国、懦弱无用。因此,宋朝部队从出发到灭蜀,只花了六十六天,称得上是一路顺风了。这一句含蓄地揭露了这一事实。
“妾在深宫哪得知?”意为蜀降之事,与自己毫无关系。这就耐人寻味了。质言之,如果由我决策,恐怕就不是这个局面了。这平淡的回话,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也包容着无限的悔恨与不尽的血泪。自古以来,人们都说女人是祸水,把商纣王的垮台归罪于妲己,将周幽王的被杀归罪于褒姒,拿吴王夫差的失败归罪于西施……花蕊夫人以亲身体验进行申辩。不过话又说回来,在妇女毫无地位的宫中,即使她事先知道打算投降的事,并且提出反对,蜀主会听进一个字吗?所以,花蕊夫人的悲剧是由她所处的那个时代决定的。仔细品味此句,花蕊夫人对投降一事是感到脸红的,比起那些毫无廉耻之心的王侯将相来,不啻有天壤之别,可谓裙钗胜须眉了。
“十四万人齐解甲”,据《十国春秋·后蜀志》,当时宋太祖命忠武军节度王全斌等“率禁兵三万人,诸州兵二万人,分路进师”伐后蜀。《宋史纪事本末》云:“将步骑六万。”总之,宋军只有五、六万人。而后蜀经过四十一年的经营,军事力量是可观的,花蕊夫人说“十四万人”,决非虚言。从后蜀方面说,只要组织应战,是决不会很快亡国的。可笑的是孟昶一声叹息、一说投降,“十四万人齐解甲”,没有一个愿为国捐躯的,没有一个有大丈夫气概的, 因此,宋军两个多月,就“得州四十五,府一,县一百九十八,户五十三万四千三十有九”。不战而降,花蕊夫人感到可耻、可悲!
“宁无一个是男儿?”她悲愤地责问:怎么“十四万人”的蜀军官兵中,竟没有一个人是有血性的男子汉?她以夸张手法,进发出愤怒的吼声,催人猛省, 发人深思!
全诗以充沛的激情表达了亡国之痛与对误国者的怨恨。抒情主人公,一个血气方刚的女性栩栩如生地出现在读者面前。这是一个有鲜明个性的、千百年来激励着无数读者的爱国志士的形象,这一形象给人以勇气和力量。
花蕊夫人敢于在不可一世的赵匡胤面前,直陈己见,不仅有羞耻之心,而且毫不示弱,表现出非凡的胆识,后来终因怀念故国而惨遭杀害,这史实的本身就令读者热泪滚滚了。
这首绝句在艺术上也很成功。与她的胆识相适应,全诗回答宋太祖的提问,从容不迫,平静自然,却沉着有力,深含哀怨。在唐五代绝句中独具一格。另外,两个反问句,前者表面上是回答赵匡胤的,实际上是一种反抗;后者却在前者铺垫的基础上,向古今一切无血性、不战而降的男儿发出了责问,如狂飚乍起,似夏雷震响,尖锐泼辣,韵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