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玉芝《李世民的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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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玉芝《李世民的胡子》

老沈捂着胸口倒在地上时,英雄山下的广场跟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太阳明晃晃地照着石阶,有人上上下下蹦台阶,平地上有两圈踢毽子的,再远处有拉了网打羽毛球的,路边树林里传来欢快的舞曲,一群大妈和几个大爷随着舞曲翩翩跳着广场舞。

老沈的倒地看起来有些夸张。他先是捂住胸口,皱着眉头四下望了望,接着慢慢蹲下来,这个时候没有人注意到他,老沈似乎撑不住了,一下子仰躺在地,成了一个“大”字。一个用小车推着孩子的大妈首先看到倒地的老沈,失声大叫,了不得了,了不得了,有人摔倒了!人们迅速围上来,只见老沈双眼紧闭,左手捂着胸口。众人七嘴八舌,有人大声叫喊着大叔,有人让快打120。这时一个男声说,这是谁家的老人,明知老人心脏不好还让老人一人出门。老沈听到这话睁开眼说,我没有心脏病。众人叽叽喳喳,只看到他嘴动根本没听到他说了什么。老沈半眯着眼睛看了一下众人的脸,伸了伸胳膊腿,由于年纪大又略胖,翻过身来似乎有些困难。老沈舔了舔嘴唇,把手从胸口拿开,大声说,我没病,我就是不小心跌倒了,把我扶起来就好了!老沈说着往上伸了伸右手,好像有一只手要拉他一样,很快老沈的手又耷拉下来,根本没人有扶他的意思。戴眼镜的中年男人问老沈,大爷,你的药放在哪里?老沈问,什么药?中年人说,救心丸。老沈说,我没有心脏病,没有病带什么药?中年人说,那就是突发的了。老沈向中年男人伸出手去,中年男人却像没看到一样站起来,他开始拨手机,焦急地说,是120吗?我这里是英雄山广场……

老沈涨红了脸,恼怒地说,扶我起来,我没病,我不会讹你们!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说,老人家不要急,十分钟,不,用不了十分钟120就来了。老沈像一只翻了盖的乌龟拨拉着胳膊腿说,我没病……这时一只手握住老沈的手,说,起来吧,爷爷。老沈借着这只手的劲儿翻身爬了起来。

拉起老沈的是个十二三岁的男孩,穿着一身运动服,头发长得都遮住眼了。男孩对众人拱拱手说,谢谢各位叔叔伯伯大妈大哥了,我带爷爷去那边等救护车,说着扶着老沈走到树林边的木椅坐下。众人看着老沈并不拖沓的脚步,三三两两散去。

老沈拍着身上的土说,谢谢你了小伙子,多大了。十三。叫什么名字?平安。老沈感慨,这名字好。平安问,哪里好?老沈说,平安……平安就是福嘛。平安便嘻嘻笑。老沈忽然看看平安的运动服,问,阿迪的?平安笑嘻嘻地说,假的。又看看老沈的运动服,说,跟我一个牌子的,是真的?老沈不屑地一笑,说,真的死贵死贵的,我傻吗我买?我这套也是冒牌货,我买的时候可不知道啥牌子,看着便宜又好看,买了就穿。平安说,我也是。老沈说,我那儿子不愿意了,说穿假牌子有失身份,在国外还要挨罚。平安嘻嘻笑着说,爷爷就让你儿子买真的呗。老沈说,我才不要,我让他把买真的钱给我,我自己买。平安歪着头问,您老人家就把这钱昧起来了?老沈得意地笑了,说,那是,不花那冤枉钱,我又不出国,他们罚得着吗?总不会跑中国来罚我?平安笑得前仰后合,说,爷爷你牛。老沈正得意,平安凑到老沈耳边神秘兮兮地说,爷爷你装得不像,没瓷可碰白躺那石头路上干啥呢?老沈说,你小子胡说啥呢,我这哪是碰瓷,我这是……忽然远处传来救护车的呼啸声,平安说,爷爷,救你的120来了。老沈说,来了再让他们回去,我没事。平安说,爷爷,120不是白跑的,你不上也得交钱。老沈一听拉起平安,说,快走快走,那边躲躲去。

一老一少紧走慢走地躲到跳广场舞的人群那边,听着救护车的呼啸声近了,没了,又响了,又远了。老沈说,走了,没事了。平安说,爷爷你说你不是碰瓷,那想干什么?老沈挤挤眼说,不告诉你。平安说,那就是想碰瓷。老沈说,激将我也没用。平安说,不想说就算了,拜拜。老沈一把拉住平安说,我告诉你不就得了,我试试我摔倒了有没有人扶。平安哈哈笑了,说,爷爷真逗。老沈说,我儿子说现在国内这风气,老人跌倒都没人扶,我不信,就试试,这不你扶我了。你不怕我讹你吗?平安说,当然怕了,我看穿了你是假摔才扶的,要不早拍屁股走人了。老沈笑得眼眯成一条缝,骂道,你小子!平安嘻嘻笑着正要走,老沈说,小子,走,爷爷请你吃肯德基。

吃饭时,老沈看平安头发盖着眼不舒服,拨拉着平安的头发说,该理理发了小子,蓦地看到平安额头上一道疤,横着,有食指那么粗那么长。那一刻,平安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又装作满不在乎地说,踢足球磕的。老沈说,要当心啊,小子。平安又嘻嘻笑了,老沈却发现他的笑没有刚才那么明朗,有些装,不过老沈什么也没说就低头喝热橙了。

两人在肯德基又聊了好一会儿,老沈得知平安在育英中学读初二,今天周六上完辅导课来英雄山劳逸结合一下。老沈听到平安读名校喜欢得不得了,要了平安的电话,留了自己的电话,跟平安说,自己天天来,有事去找他。平安一一答应了。让老沈吃惊的是平安的饭量,他一口气吃了两个烤堡、两对辣翅、两个蛋挞、一大包薯条,外加两杯可乐。这让老沈想起他像平安这么大时,第一次吃馒头一口气吃了八个。

老沈和平安在肯德基门口分手。看着平安背着双肩包晃晃悠悠的背影,老沈就想到了他远在美国的孙子。孙子跟平安差不多大,中国话说得很差,只会些平常的简单用语,像“爷爷”“你好”“谢谢”之类的,一着急就满嘴的外国话,老沈听着气得慌。孙子最近一次回来是去年夏天,参加他奶奶的周年祭。老沈给他切块西瓜,他说谢谢,老沈觉得孙子很懂事,很有礼貌。孙子看电视,老沈怕蚊子咬他,给他扇扇子,他说谢谢;他从身边走过老沈给他让让道,他说谢谢;老沈给他夹块排骨,他说谢谢……最后老沈生气了,走去卫生间暗骂,你个王八羔子,整得你爷爷跟个外人似的!罵完出来,又颠颠地去市场给孙子买糖炒栗子去了。孙子孙女对他客气但不亲,这让老沈心里发堵,第一万次后悔让他们的爹去美国读书,虽然他们的爹去美国读书没花过老沈一分钱。

看着平安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老沈转身往回走。“收音机”张老头迎面走过来,右腿半天拉动一点点,以蚁行速度向前走。张老头脖子里仍挂着他的宝贝收音机,收音机里唱着“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河西山冈万丈高……”老沈摆摆手跟张老头打招呼,张老头似乎想说什么,只看到嘴动却听不到声音,口水倒是流了出来。为了减轻张老头的社交负担,老沈笑笑,加快脚步从他身边走过。张老头是英雄山广场的一道风景,哪天听不到他收音机里的红歌,老沈都会觉得生活中少了点什么。

回到家,老沈直奔卧室,对着床头桌上老伴的照片说,桂珍,我要睡午觉了。老沈摸了一下桂珍的照片,倒头睡下了。

老沈的生活就是这样如钟表一样规律。早上六点左右醒来,洗刷完喝上一大碗白开水,出去爬英雄山,从山顶上转几圈,与晨练的伙伴聊几句,下山时捎回早点。吃过早点歇一会儿,备上一保暖杯茶,把杯子放到布兜里拎着出门,就又去了英雄山,上下走走,下下棋,聊聊天,一直盘桓到近中午,回来做饭、吃饭、睡午觉,下午再出去。吃完晚饭,老沈就不出门了,晚上不得眼,在家看电视,看到十点,有儿子的电话就接电话,没电话上床睡觉。

第二天是星期天,老沈刚刚吃完早饭,电话响了,老沈知道是儿子打来的,旧金山那地方现在是星期六的下午,儿子在家休息,这个时候的电话往往打的时间长些,自从桂珍没了,儿子总喜欢问这问那。电话接起,儿子问,爸,这两天没事吧?老沈说,我能吃能喝能睡,能有什么事?以后别这样问,弄得我跟个不中用的人似的。儿子在电话那头笑了,说,爸,听说今年冬天会很冷……老沈说,别跟我提去美国的事儿,你说下天来我也不去!那地方全是外国人,一句话听不懂,一个人不认识,平时见着个人都难,儿子,你要想让你爸多活几年,就别劝我去。儿子说,有妈在还好,现在就你一个人在家,我实在不放心。老沈说,你二姑隔两天就来看看我。儿子说,二姑也六十的人了,照顾不了什么。老沈说,谁用她照顾,她只要看看我还活着就心满意足了,你不就是担心我突然没了多天没人知道吗?那是报纸上的事儿,摊不到咱身上。儿子沉默,大概觉着这话说得不中听。老沈又说,你表弟表妹也来看我,邻居也会来,放心吧,你爸不会死在家里臭了也没人知道。儿子在那边似乎长长地叹了口气。老伴心梗走了,儿子很自责,不止一次说如果他在身边,或许会早发现状况早把妈送医院。老沈说了,一人一个命,你妈走得快,一点罪没受,也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儿子多次要求老沈去美国,老沈说住不惯,不去,等不能动了要人照顾时再去。今天的谈话又到了那个敏感话题,老沈刹住说,行了行了,我得出去了,老孙头他们还等着我下棋呢,我不去他没有对手。老沈不由分说挂了电话,愣了愣神,抹一把潮湿的眼睛,出去了。

走到昨天倒下的地方,老沈左瞅瞅右看看,就是不肯去找老孙头他们。转悠了半天,老沈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是在找平安那小子,人来人往,可哪儿有平安的影子!人家平安要读书,哪儿有时间来这里?老沈自嘲着去找老孙头他们。

后来的一些日子,老沈改变了生活规律,开始在英雄山那一处乱转悠,有时还在上学放学的时候去育英中学门口站着看,一直看到门口不再有人进出。让老沈失望的是都没有见到平安。

一个中午,老沈实在忍不住了,戴上老花镜给平安发了一条消息:“平安,我是沈爷爷,学习累吗?”没想到很快便接到平安回信:“爷爷,不累是假的,作业一大堆,三天一大考,两天一小考。”老沈想回信息让平安有空到英雄山透透气,又一想不妥,一本正经地回:“学习就是忙,注意吃好喝好睡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平安回:“爷爷说得对,我要睡……”没打完字就发过来,看来匆忙。老沈忙回:“快点睡午觉吧,爷爷没事。”

有时候平安在某个黄昏或晚上发过信息来,问老沈最近在山上玩得高兴吧,没有再假摔吧,有点想爷爷了,只言片语总能把老沈逗乐。这样隔三岔五短信来往,两人俨然成了忘年交。

老沈再次见到平安是重阳节那天。老沈翻看日历时,发现重阳节是星期六,这个发现让老沈欣喜若狂,一个半月前碰到平安也是星期六。老沈认真想了想,确定那天他摔倒是上午十点多,也就是说平安那天上午的辅导课应该是十点结束。

重阳节那天的十点多,老沈终于拨了平安的电话,摁下这个号码时,老沈不得不承认,其实自己一直想念这个小子,想念他狡黠的眼神和一脸的坏笑,想念和他在一起胡侃海吃的半个上午。

响到第四声的时候,平安接起了电话,他声音欢快地说,沈爷爷,想我了?老沈一下子高兴起来,说,小子,爷爷还真想你了,在干什么呢?在……在乱逛呢。在英雄山?不是不是,泉城广场这块儿,我今儿自由,我爸妈一早回老家了,晚上才回来。老沈说,还有辅导班吗?平安说,今天的上完了。老沈高兴地说,今天重阳节,去千佛山庙会逛逛吧?平安说,忒好了!老沈兴冲冲地说,咱们英雄山下老地方见。平安说,不见不散。

老沈到假摔的地方时,平安还没到,约摸過了十几分钟,平安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平安明显地黑了瘦了,头发剪短到不遮眼,但仍盖着额头。老沈说,平安哪,你怎么又黑又瘦的,跟下地干了一个月农活似的。平安说,黑,自来的色儿,健康嘛。老沈说,你一个城里孩子,哪儿来的机会风吹日晒,除非你天天在街上闲逛。平安说,我不闲逛,天天中午踢足球。老沈咧开嘴,说,你小子倒不亏待自己。一老一少这么说着聊着坐车到了千佛山。

从山脚往上看,乌压压的都是人,路边是卖各种小吃和民俗物件的。平安眼睛贼亮贼亮的,嘻嘻笑着说,爷爷你看,山路上跟落了一大群鸽子似的。老沈看了看,还真像,笑了,可不,还晃来晃去的。

半山腰有一大片空地,空地四周扯满了绳子,绳子上挂着小旗似的红纸,红纸上是某男某女的简介。毫无疑问,每年的相亲大会照例在此举行。平安一个个看着,突然问老沈,沈爷爷,你出门怎么不带沈奶奶?老沈说,沈奶奶她前年去见阎王了。平安说,噢,接着指着一条简介说,这里有个六十六岁的爷爷找老伴呢,爷爷你也找个老伴吧,有人给你洗衣服做饭。老沈说,我自己会洗衣服会做饭,别人做的饭,不合我胃口,就你沈奶奶做的合我胃口。平安说,是你的孩子不愿意吧?他们怕有人分他们的家产?老沈说,你人小鬼大,知道的还不少,实话跟你说吧,我就一套房子一个儿子,我儿子在美国挣美元,根本不稀罕这套房子,他去年也劝我找老伴,我骂了他一顿,再也不敢提了。平安嘻嘻笑了,说,爷爷你牛。老沈很得意,说,我跟你沈奶奶说了,她先去阎王那里报到吧,给我占个地儿,我早晚去陪她。想起桂珍,老沈一阵心酸,他当兵时娶了她,常年在外,她在沈家庄种地,照顾爹妈弟妹和儿子,后来他转业在钢厂工作,才把她带出来,费了好大劲儿才安排在钢厂食堂做饭。

平安见老沈情绪受影响,急忙把话题扯到高兴的事儿上去,说,爷爷,你儿子在美国挣美元呀,比你还牛。老沈说,那是,比一般的美国人挣得还多,他在美国的什么谷编程序。硅谷,平安说。他们在那里住别墅,家里有三辆汽车。那我也得好好学习,出国留学挣美元,挣两套别墅五辆汽车,平安嘻嘻笑着说。老沈说,你小子要用功学习,到时候看看我儿子能给你帮上忙不——对了,你爸妈都是做什么的?平安说,我爸在司法局,我妈当老师。老沈说,小子,你家這条件在国内过得就很好,还用得着出国!平安嘻嘻笑着说,我要挣美元。

连扶带拉,老沈也爬上山顶。老沈兴奋得不得了,边喘边极目四望,指点江山般说,小子,看那边,那是黄河,再看那边,那是华山。平安一眼一眼地看去,喃喃说道,济南真好啊,我真想留在这里。老沈说,晕头了?你就是济南人啊!平安回过神来,嘻嘻笑着,可不,我是说我得考虑考虑还挣不挣美元了。老沈说,那美元不挣也罢,守着爹妈过日子最好!平安笑着说,不不不,我可不能目光这么短浅。老沈说,目光短浅有短浅的好处,唉——不说了不说了——老沈咽下到嘴边的话,又去看华山,那里曾经是他和儿子的乐园,那时他们租住在那里,每个星期他都带儿子去爬华山,回来以后桂珍做好了热腾腾的饭菜,三口人边吃边侃。儿子那时跟平安差不多大,像铃铛一样跟着老沈。想着这些,老沈用手背揩揩眼睛。平安默默望着老沈,老沈警觉回头看平安时,平安早已扭过头,指着另一边说,爷爷你看那是英雄山。老沈知道平安在装,他看到他揩眼泪了,老沈打着哈哈应着平安,这一刻他感激极了这小子的装。

下山时两人都饿了,老沈说,小子,今儿我请客,想吃什么尽管说。平安说,爷爷,今天是老人节,你的节日,我不让你请,我请你。别心里没数了,你一个学生哪儿来的钱,等以后挣了美元再请我吧。我上次数学考了满分,我妈奖我一百元,正没处花呢。你留着买学习用品吧。学习用品的钱实报实销,用不着操心,有时候我还会多报点,买了八十块钱的书我说一百三,我爸给我一百五。老沈就笑,你小子。平安趁机说,爷爷,一年一次老人节,你就让我请请你吧。老沈想了想,好吧,不过说好了,以后都是我请你。平安说,忒好了!

平安请老沈喝的滕州全羊汤。下了山,平安带着老沈沿着山脚走,七拐八拐走进一个叫作“舜华山庄”的小区,小区很大很气派,放眼一望,老沈觉得有沈家庄那么大。羊汤馆就在小区里一排商业房里。老沈走得有点喘,平安宽慰说,爷爷,多走点路喝个好羊汤。羊汤果然好喝,羊肉炖得松软,好咬不塞牙,放点醋加点辣椒油,再配上滕州大烧饼,老沈吃得很过瘾。老沈说,平安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平安说,同学带我来过,比芙蓉街那边那家还好喝。老沈说,有机会咱爷俩再一道来喝。平安笑嘻嘻地抹着脸上的汗,忒好了!老沈算了算,一碗羊汤十五,烧饼一块钱一个,平安吃了三个烧饼,老沈吃了两个,这样一顿饭花了平安三十五,老沈想以后找由头给这小子一些钱吧,总不能让个没有进项的学生请个领退休金的老头吃饭。

吃过饭老沈邀请平安去他家认认门,以后常去玩,平安很爽快地答应了。

到了家,老沈喝了两泡茶,就带着平安参观他家,先看孙子孙女的房间,然后是儿子的,最后是老沈的。老沈指着桂珍的照片说,这是你沈奶奶,平安认真地点点头,注意到镜框上挂着一条粗粗的金项链。老沈说,这项链是真的,你沈奶奶年轻的时候特别想有一条金项链,没钱买,后来有钱了年纪也大了就忘了这事。她走了以后有天夜里我脑子里猛地就冒出这事来,第二天就买了这个项链。平安说,爷爷你对奶奶真好。老沈说,是你奶奶好。

桌上铺着一幅动物画,只画了身子,腿和尾巴还没画。平安说,爷爷你还会画画?老沈说,在老年大学学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画不好。平安歪着头看了一会儿,说,倒是能看出来是只猫。你小子这是说我画得不像呢。平安嘻嘻笑。老沈显摆说,我有个朋友画得可好了,从钢厂画去了北京,成了名画家,听说他的画一幅价值几十万。平安挑了挑眉毛,画还这么值钱?我还真没听说过。见识少了吧?老沈得意地挤挤眼,从橱子里拿出一幅画,极小心地把画从包裹严密的塑料袋里抽出来,让平安按住一头,打开画。老沈说,看看,看看,这是《步辇图》,画的是唐太宗李世民接见外国使臣,我朋友临摹的,去北京前送我了,他们说我这画也值钱了。平安不信地说,能值多少钱?具体说不上,怎么也值个十万八万吧,我朋友的画以后再也不会有新的了,三年前他去见阎王了,所有的画都成了绝版。老沈有点伤感地说,这幅画再值钱我也不会拿出去卖,这是我对朋友的一点点念想,你知道吗平安,我和他在一个工序上一起干了八年,八年哪。

平安歪着头看画,忽然扑哧笑了,指着唐太宗说,这个李世民下巴的胡子,怎么看怎么像我姥爷养的山羊的胡子,风一刮一准一飘一飘的。老沈戴上老花镜认真看了看,也笑了,你别说,还真像。平安喜滋滋地看着画,爷爷你也留这样的胡子吧。老沈说,我可没这闲工夫,有空我还跟老孙头下两盘棋呢。说着老沈小心地把画卷起装进塑料袋里,用绳子系上口又放回橱子。

从卧室回到客厅老沈喝下一大杯茶,心满意足地咂着嘴说,今年这老人节过得高兴!平安啊,我要有你这么个孙子就好了!平安说我从小就没有爷爷,我就认沈爷爷做我爷爷吧。平安说着单腿跪下,一抱拳,很江湖气地说,见过爷爷。老沈乐呵呵地扶起他,平安,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干孙子了,你家有事就到我这里来吃饭。平安说,行。老沈说,星期六你上完辅导班就去英雄山找我,我在我摔倒的地方等你。平安嘻嘻笑着,忒好了!忽然一拍脑袋,坏了,还有一点英语作业忘写了。老沈慌忙说,你就在这里写,孙子哎,咱今天晚饭吃饺子。

老沈打开冰箱,拿出头天调好的馅子,闻了闻,想起昨天放盐放多了,有点咸,就想着再加点粉条。他拉开抽屉发现粉条没有了,就对平安说,平安你先写作业,我去买点粉条。平安正低头写作业,头也没抬地说,好。

出了电梯正碰上一楼老李的女儿女婿过来,这是老李的大女儿女婿,已经退休了,赶着老沈叫沈叔,沈叔,出去呀。老沈乐呵呵地说,出去买点粉条。老李三个女儿都在济南,老李家每天来来往往人不断,今天这个来明天那个来,孙辈的也都跟着,热闹得紧,把个老沈羡慕得恨不得立马把儿子从美国拎过来臭骂一顿,再勒令他带着老婆孩子回来,可是再一想又泄了气,紧走几步去英雄山找乐子去了。可是今天不同,今天老沈有了干孙子,心里美滋滋的,所以没羡慕老李,不紧不慢哼着小曲走过老李家门口。

老沈在菜市场转了两圈,买了粉条,又买了一条黄花鱼,打算红烧了给平安吃,吃鱼补脑子,平安学习用脑子。

老沈拎着鱼和粉条兴冲冲回到家,平安已不在客厅写作业了,便大声嚷嚷,孙子,孙子,爷爷回来了!房间里寂然无声。老沈放下东西,边找边喊,平安别藏了,快出来!

老沈挨个房间找过去,连卫生间和阳台都找了,不见平安的身影。也许平安有事先回家了?老沈正想掏出手机,忽然目光落在桂珍的照片上,挂在相框上的金项链不见了!老沈记得清清楚楚,他指给平安看时,项链好好地挂在那里。老沈突然慌了神,他拉开床头桌的抽屉,看到里面还有两张百元钞票。这个月他放了两千,除去花的三百,应该还有一千七,如今只还剩两张,也就是说少了一千五。平安留了两张是怕他一时没花的吧?

老沈颓然坐到床上。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平安是小偷。怎么会?他家庭那么好又不缺钱,他还认了自己做干爷爷,需要用钱跟他说不就行了?老沈细细想来,突然发现平安其实身份可疑,他说他爸爸在司法局工作,妈妈是老师,那他们会给他买假的阿迪穿?买假的他愿意?不怕在学校丢人?现在的年轻人不像我,我有退休金,儿子还给我留了一百万应急,我不是买不起,是过穷日子过惯了,舍不得买。这样的家庭出来的孩子怎么会偷东西?别说偷,就是要别人的东西也不行。老沈生在农村,家里穷得吃不上饭,爹娘还叮嘱他不能去偷去抢,也不要开口跟别人要东西。这么说平安说的是瞎话?他家庭条件并不好?

老沈打算问个明白,他拨了平安的电话。电话里传来一个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老沈顿足大骂,平安,你个白眼狼!你白叫我爷爷了!再见了面我绝不饶你,我要替你爹妈教训教训你!老沈骂着骂着发现橱子门没关严,打开一看,那幅《步辇图》也不见了。

老沈打开手机摁了三个数字,110,正想再摁又停下了,对着这几个数字发了一会儿呆,手指哆嗦来哆嗦去,没摁拨打键,却翻开与平安的来往短信看,看着看着一屁股坐床上,捂着脸流下泪来。

第二天老沈去了育英中学门口,从六点学校开门一直到八点关校门,老沈没有看到平安。中午和晚上放学上学的时间段老沈也去,伸长了脖子找平安。一连三天没见到平安的影子。

老沈有点泄气,不过到第四天又去了学校,站在校门口的花坛后等。不一会儿看到平安背着常背的书包走进人群,头发还是比一般男生要长。老沈冲出花坛一把抓住平安的书包,喝道,平安,你到这边来,我有话跟你说!学生们寂然进校,老沈的声音就显得格外突兀,引得学生纷纷侧目。男生回过头来看老沈一眼,礼貌地说,爷爷你认错人了,我不叫平安。老沈定睛细看,果然不是平安,但他的侧影看起来就是平安。老沈急切地说,你同学有没有叫平安的?长得跟你很像。男生说,爷爷,我同学中没有叫平安的。保安走过来问怎么回事,老沈松开手悻悻地说,认错人了,认错人了,我在找我孙子。保安警惕地看着老沈,你孙子上几年级?在哪个班?我还真弄不清呢,老沈说着急忙闪开了。

这一切并没让老沈打消念头,第二天老沈又准时到校门口,可惜蹲点一天依旧一无所获。

过了五天刑警一般的日子,就到了周末。星期六星期天老沈蹲点英雄山,活动地点是以遇到平安的地方为圆心向外扩散。

结果可想而知。平安就像一滴太阳下的水珠,消失得无影无踪。

下棋时老沈心不在焉,老孙头问他怎么了,老沈说,老孙头,我邻居家的门窗锁得好好的没被人撬,可是家里少了金项链,你说怎么回事?老孙头捏着棋子的手停在半空,漫不经心地道,放忘地方了呗。没有,平常就放在桌上……桌上的首饰盒里。老孙头放下棋子,说,那就是内贼。老沈一哆嗦,惊道,内贼?家里就他老两口。那去他们家的熟人就有很大嫌疑——丢东西前你去过他家?老沈说,我哪有工夫闲串门子,不说了不说了,跳马。

星期天过后老沈病倒了,一连三天没出家门。

第四天老李乘电梯从一楼上来,敲开门问老沈怎么这两天听不见动静。老沈说感冒了,头有点疼,老李听说没大事,闲聊了一会儿也就下楼去了。接着老孙头打来电话,问老沈怎么不去下棋,老沈还是说感冒。其实老沈没感冒头也不疼,他是害了心病,他死活想不通平安为什么要那么做,一想到这些事是平安做的他就伤心欲绝。

后来老沈的远房二妹在她儿子的陪同下也来看过老沈,这时老沈已不躺在床上茶饭不思了,只是无精打采心不在焉的。二妹心中惶惑,再三追问老沈是不是不舒服,老沈说没有,又问他是不是遇到不舒心的事,老沈还是说没有。在二妹的指挥下,外甥给老沈测了体温量了血压,一切正常才放了心。避开外甥后,二妹说,哥,你要么去美国跟着小元过,要么找个老伴互相有个照应,你一个人过日子太闷了。老沈说,你嫂子走后我习惯了一个人,多个人反倒过不惯。二妹盯着老沈说,我看你是一个人过抑郁了。

老沈没有抑郁,支撑着他每天早睡早起的就是蹲点。他蹲点的地方无外乎两个:育英中学门口,英雄山脚下。老沈周一至周五蹲点学校,周六周天蹲点英雄山,有时交叉进行。老沈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蹲点上,以至于下棋画画都心不在焉,一起玩的老头们都说老沈掉了魂。

圣诞节前老沈的儿子沈元从美国回来了。本来沈元答应老婆孩子圣诞节放假陪他们去旅行,打给二姑的一个电话让他改变了主意。二姑说老沈最近有点神神道道的,说有病吧也不是有病,可就觉着魂不在他身上,八成是精神出了問题。没读过几年书的二姑再次提到抑郁这个词,沈元待不住了。

儿子的归来让老沈从平安事件中暂时脱离出来,他停止了蹲点,全心全意陪伴儿子。星期六趁着一楼老李的三个女儿和她们的儿女都来的时候,老沈带着儿子去拜访老李,儿子送上从美国带来的礼物,对老李一家对老沈的关照表示感谢。大家围着儿子问这问那,齐齐流露出对美国的向往和对儿子的赞服,这一刻老沈忘了独自一人在家的孤寂,觉得有这么一个儿子也算能抵得上老李的三个女儿了。

从老李家出来,老沈又带着儿子爬英雄山,下来时跟老孙头下了三盘棋,老沈赢了两盘。老孙头说,看到了吧小元,你爸的棋艺越来越高,我快下不过他了。老沈说,得了吧,最后一局你让我两步,不算,等明天我再跟你干一场。老孙头说,真是的,让你赢两局是让你显摆显摆,也让小元为你高兴高兴,你偏要说出来。沈元说,下棋嘛,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你说是不是孙伯伯?老孙头笑,还是文化人说话顺耳。老沈听着这话熨帖,就暂时忘了平安带给他的烦恼。

第二天天气晴好,神差鬼使,老沈带着儿子喝滕州全羊汤,去的正是平安请老沈的地方。儿子喝得额上冒了汗,连声说好喝,好喝。老沈笑了,悄悄环顾整个羊汤馆,真的希望平安就坐在哪一个木凳上,笑嘻嘻地望着他。儿子放下碗,爸,有心事?老沈回过神来,掩饰说,我能有什么心事?要说有,就是你不能天天陪我喝羊汤。儿子笑笑,低头继续喝汤,秃亮的头顶正对着老沈。老沈还没来得及伤感,儿子抬起头说,我也想。

晚上的时候老沈炒了四个菜,花生米辣子鸡土豆丝,还有一个是红烧黄花鱼,黄花鱼就是那天老沈买给平安没来得及做的那条,它一直躺在冰箱里,老沈想起平安时便打开冰箱看看它。老沈拿出一瓶趵突泉,爷俩儿对饮。

酒过数巡,儿子看老沈喝得高兴,开口了,爸,我和婉琴商量好了,把门前的草坪一半改成菜地,你来种,种上辣椒茄子黄瓜土豆,够咱们全家吃一气的了。老沈说,是个好主意。儿子说,那你跟我去吧,这次就去。老沈说,这次可不行,等我爬不动英雄山了再去吧。儿子说,要不再喂上几只鸡,母鸡留着下蛋,公鸡你给孙子孙女炒辣子鸡。你小子别顺着杆子往上爬,我以前可说的是老得不能动了再去,现在是不能爬山了就去,老沈笑斥道。儿子嘿嘿笑了。儿子胖了,头秃了,四十八岁了呀。老沈拍拍儿子的头,挣美元悠着点,别累着了。儿子说,那点活儿能累着我?我这是聪明绝顶。老沈这一刻突然明白为什么喜欢平安了,平安那股机灵劲儿跟儿子小时候一个样儿。老沈嘎嘎地笑得像只鸭子,可他还是有点后悔让儿子去读什么留美博士。

儿子夹了一块鱼肉放进老沈碗里,老沈用筷子夹住,想着这鱼是给平安买的。儿子再一次问,爸,想什么呢?是不是有心事?有事可得告诉我。老沈想了想,说,真没有。我不信,我看你说话老走神,肯定是想事,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老沈迎着儿子的目光,我说没有就没有。儿子笑,会不会是看上哪个阿姨了?我给你想办法。老沈说,除了你妈我谁也看不上。儿子碰碰老沈的杯子,说,为我妈干一杯。父子两个一饮而尽。儿子说,我妈也不希望爸出去进来一个人……老沈说,行了,别拿你妈说事儿了,我又不是不去美国,别逼人太甚了。儿子嘿嘿笑,好,好,不说了,明天咱们去西郊看看二姑。儿子也有儿子的策略,他早就跟二姑通好气了,到时二姑表弟表妹一起劝老沈去美国,车轮战术,轮番上阵,就等着老沈败下阵来。

第二天一早,老沈去一楼,把老李二女婿的车钥匙借了来。儿子开车,老沈坐着,连说带笑就到了西郊。前面是一个家具批发市场,路边停满了大大小小的卡车,抬家具或扛着家具的人来往不断。儿子放慢车速。

前面有一辆电动三轮车,一个男的开车,一个抱孩子的妇女和一个男孩坐在车上。道路被挤占得成了单行道,沈元根本没法超过这辆三轮车,只好二十迈的速度在后面跟着,等道路宽阔处再伺机超车。

老沈觉得那个男孩有点像平安,这些天他看到十二三岁的男孩就觉得像平安,也习惯了。老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突然前面车里传来激烈争吵声,妇女数落着男孩,男孩死死抓着车厢说着什么。爷俩抬眼看去,只见妇女胳膊一甩把男孩推下车,沈元急忙刹车。男孩直直地扑向车头,呯地撞到车前头,大叫一声倒在地上。

老沈推开车门,见男孩仰躺在地,满脸是血,龇牙咧嘴地叫唤着。老沈边下车边对儿子说,快送孩子去医院!妇女从三轮车上下来,带着哭腔大喊,平安,我的儿,你没事吧?你不会死吧?妇女怀中的小孩子大哭起来。老沈愣住了,平安?老沈急切地叫着,平安,平安,平安,你没事吧?听到老沈的声音,男孩睁开眼,正与老沈四目相对,不是平安是谁?儿子拉住平安的手说,让伯伯送你去医院。儿子弯腰正要抱平安,平安一骨碌滚出两三米,爬起来就往前跑。开三轮车的男的厉声叫道,平安快回来,先去医院验伤!平安边跑边喊,我没伤!男的又喊,你没受伤满脸是血?一定是鼻梁断了!平安喊过来,鼻梁没断,是鼻子淌的血。

平安一眨眼跑得没了踪影。男的回过头来说,你们撞了我儿子,怎么个赔法,说吧?这就是平安在司法局上班的爹?一张长年风吹日晒的脸,洗得发白的褐色夹克,旧的牛仔裤,头发被风吹得蓬蓬着。再看平安的教师妈妈,蓬头垢面,怀里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沈元说,孩子碰破了鼻子,我们会赔偿,可是孩子是他妈妈推到我们车上的,我已经把车停住了呀!平安妈说,你这人真会睁眼说瞎话,我是他妈,我把他推到你车子底下?那我还是人吗!沈元说,可我明明看到的呀。老沈拉拉沈元说,别这么较真。沈元就说,那你们说怎么赔法?平安爸说,检查费医药费精神损失费,赔一万。围观的人群发出啧啧惊叹声。平安妈说,这还是没大事,要是孩子有一时查不出的伤就麻烦了,我们的日子就没法过了!老沈说,那就赔两万吧。沈元看了老沈一眼,他为老沈的大方和无原则感到吃惊,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便说,爸,两万是不是太多了?平安妈说,两万可不算多。沈元没理会平安妈,仍然对老沈说,当时的情形爸也看到了,这分明是讹诈!如果我们纵容,以后还会有别人被讹诈!我要报警。老沈把儿子拉到一边说,你缺这两万块钱吗?沈元说,不缺,我是说这个理,第一不能讹诈,第二不能虐待孩子,哪怕孩子是自己的,第三,我们要把孩子送医院……老沈打断说,这是中国,收起你在美国的那一套吧,听我的!这时平安爸已把平安妈拉到一边,嘀咕了几句,上前对老沈说,就两万吧,各走各的路。老沈点点头。

具体商谈的结果是沈元和平安妈留在现场,老沈和平安爸一起去附近银行,老沈取两万块钱给平安爸。

平安爸拿到钱,发动三轮车拉着平安妈和平安弟弟走了。老沈和儿子上车的时候听到有人说,老爷子赔大了,他们一家子就是靠碰瓷过日子。

老沈浑身一抖,他想起平安额头上的伤疤,还有刚才平安死死抓住车厢边沿的手。

谁也没能说服老沈去美国。儿子一个人走了,老沈留在家中,过着和以往一样的日子。老沈不再蹲点,偶尔去育英中学门口站站,看看进进出出的孩子们,偶尔站在他假摔的地方发发呆。有一天,他自己去千佛山下喝了一碗滕州全羊汤。

除夕那天下雪了。老沈从超市买肉馅回来,看到门口放着一个长条的盒子,盒子用快遞黑塑料袋包着,上面贴着一张红纸,纸上写着:沈爷爷收。

老沈心头一震,把长盒子拿进屋。剥开层层塑料包装,露出一个纸盒,老沈打开纸盒,便看到他用塑料纸包裹严实的《步辇图》,跟他的预感一模一样。这幅图显然没被打开过,包裹的方式还是老沈的方式。老沈掏出手机,抖抖索索找到平安的电话号码拨过去,依旧是一个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老沈呆怔片刻,打开画卷看着,目光便落在唐太宗的胡子上,他清晰地听到平安说:这个李世民下巴的胡子,怎么看怎么像我姥爷养的山羊的胡子,风一刮一准一飘一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