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向远 亓华《五个痴情女子的故事》东方文学名著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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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向远 亓华《五个痴情女子的故事》东方文学名著鉴赏

作者: 王向远亓华

【作家简介】井原西鹤(1642—1693),日本江户时代著名作家。西鹤本名平山藤五,宽永19年出身于大坂富商之家。据西鹤的《俳谐独吟一日千句》序文说,他34岁时,妻子因患伤风去世,遗有三子,此后他终身未续。36岁时做了风流和尚云游四方,过自由放浪的生活。在此期间,他逛遍花街柳巷,广收奇闻轶事,积累了大量创作素材。西鹤15岁时学习俳谐与文坛结缘。他起初崇尚典雅、酌句的贞门俳谐,后来转师于自由奔放的谈林派,并成为该派的中心人物。延宝三年(1675年)4月,西鹤为追悼亡妻,从早到晚独吟千句,两年后的5月,一昼夜独吟1600句,还创下了一昼夜吟颂4000句、23500句的纪录。1682年,西鹤发表了长篇小说《一代风流汉》(原文《好色一代男》),开创了一种新的文学样式“浮世草子”,即描写现实生活的市井小说。《一代风流汉》描写了好色之徒世之介一生的爱欲生活经历。随后,他陆续发表了反映日本町人阶层艳情生活的小说《二代风流汉》(1684)、《五个痴情女子的故事》(1685)、《一个荡妇的自述》(1686)和反映町人阶层经济生活的作品《日本致富经》(1688)、《处世费心思)(1692)等。西鹤的创作,继平安时代的《源氏物语》、镰仓时代的《平家物语》之后,形成了日本古典小说的最后一个高峰。他被公认为日本古典文学的第一流作家。现在,他的几部主要作品已被译成英、法等文字,还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收入《教科文组织选集》出版发行。

《五个痴情女子的故事》(作品集),王向远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0年出版。

【内容提要】卷一《姬路的美男子清十郎的故事》,说的是播州宝津的酿酒作坊“和泉屋”有个名叫清十郎的青年,常和当地男女狂欢作乐,与妓女皆川关系尤深,因而被父亲逐出家门。清十郎托熟人介绍当上了“但马屋”的伙计。“但马屋”有个妙龄姑娘小夏,暗中与清十郎来往并发生关系,遭到家庭阻挠和反对。两人为了摆脱束缚,趁外出赏花之机私奔,途中被人截获。清十郎被投进牢狱,小夏则被监禁。不久,“但马屋”丢失700两金子怀疑为清十郎所窃。清十郎有口难辩,被处死刑。小夏得知情人之死,精神失常,想在清十郎墓前自杀,被人劝阻,遂削发为尼,为清十郎祈求冥福。

卷二《一往情深的箍桶匠的故事》,说的是大坂的女佣人阿选,被一位箍桶匠看中。在一个老太太的帮助下,他们借拜伊势神宫之机,会面并私定终身。不久两人结婚,生儿育女,美满幸福。一次,阿选给街坊家帮工。这家男主人长右卫门从棚架上取钵子时,不小心将钵子掉到阿选头上。阿选因头发蓬乱,被长右卫门之妻怀疑并唾骂。阿选决意报复。一天夜里,她趁丈夫熟睡之机将长右卫门叫到家中私通,不料被丈夫发现。阿选无地自容,当场自刺身亡;长右卫门也被逮捕处刑。

卷三《发生于节历中段的故事》,说的是京都一个装裱匠娶美女阿山为妻。有一次,丈夫因事外出,托长工茂右卫门照顾阿山。女佣人小玲爱上了茂右卫门,托阿山代写情书。阿山为了取笑茂右卫门,在代写的情书里约定小玲与茂右卫门夜间幽会。她自己却取代小玲躺在约定的床上,并派其它佣人持棍埋伏四周,只待茂右卫门来时加以捉弄。但因时间过晚,阿山和埋伏的佣人们疲倦过度,沉沉睡去。这时茂右卫门入房行事。事后阿山醒来,发现弄假成真,深恐丈夫怪罪,乃与茂右卫门私奔,隐藏进深山之中。后被人发现告于原夫处,结果两人被双双捉拿,并被处死。

卷四《恋草缠绕的蔬菜店的故事》,说的是将近除夕的二十八日夜间,江户的本乡一带发生了严重的火灾。人们纷纷逃离家中。有一个名叫八兵卫的蔬菜店的商人,生有一个女儿,名叫阿七,芳龄16,长得如花似玉,没有一个男子不爱她。此时,她陪护着母亲来到寺院避难,很快与一青年武士小野川吉三郎一见钟情,两个常常于夜间幽会,男欢女爱,难舍难分。不久,阿七家盖成新房,阿七随家人迁到新居。两人被迫分离,痛苦万分。有一冬夜,吉三郎化装成小商贩来到阿七家,两人得一夜之欢。分手后阿七恋情似火,无法忍耐,心想如果我家再次被烧掉,我就能再去寺院避难,与吉三郎相见了。于是放火烧家。结果,阿七因纵火罪被判处火刑。吉三郎得此恶讯,抽出腰刀,想自杀殉情,被人劝阻。遂听从阿七的遗言,舍弃尘世,出家为僧。

卷五《源五兵卫的恋爱故事》,说的是流行歌里唱的源五兵卫的恋情故事。源五兵卫风流倜傥,好与年轻的武士相好,至于和纤弱、长发的女子调情,则是一窍不通。在他年满26岁这年的春天,他与长年相好的美少年八十郎山盟海誓,以命相许。一夜,两人同衾共枕后,八十郎暴死。不久,源五兵卫又遇到一位在山中捕鸟的美少年,十分爱慕,又与之结下白首之盟,共度一夜之欢。结果此少年也随后夭折。源五兵卫万念俱灰,独自到山间结庐而居,一心祈求来世安乐,戒绝色道。有一富家姑娘阿万很久以来爱慕着他,屡寄情书不见回音,便女扮男装找到源五兵卫。源五兵卫最终为阿万的真情所打动,于是两人结为夫妻。起初两人靠卖艺餬口,后来家人找到阿万,原谅她私自出走之过,并把巨额家产让给他们夫妇。

【作品鉴赏】《五个痴情女子的故事》(原文是《好色五人女》)是一部短篇小说集。全书分五卷,由五个独立的短篇构成,都是以1660年至1680年间町人社会发生的真实事件为素材的。西鹤写作以前,这些事件都以流行歌曲或歌祭文(当时的一种俗曲)的形式,在市井广泛流传。西鹤没有拘泥生活真实,而是对此进行了艺术的加工改造,以表达自己的主观意图。

五个短篇,在内容上可分为三类。第一类是青年男女相爱的故事,包括卷一《姬路的美男子清十郎的故事》、卷四《恋草缠绕的蔬菜店的故事》;第二类是家庭妇女的越轨事件,包括卷二的《一往情深的箍桶匠的故事》,卷三《发生于节历中段的故事》;第三类是卷五《源五兵卫的恋爱故事》,描写源五兵卫的同性恋经历。

井原西鹤生活在日本封建社会末期商品经济得以迅猛发展的江户元禄时代。此时,町人阶级成为日本社会拥有较大经济实力的充满旺盛生命力的社会阶层。但作为社会的下层,町人仍受着封建等级制度和宗法制度的束缚与压制,在政治上毫无权力,无法作为。于是他们把这种巨大的生命力转移到寻求感官的刺激与享乐之中;而深深地浸透于日本国民心中的人生无常的佛教观念,与日本国民原有的重视现实生活的思想意识结合在一起,义给这种及时行乐的享乐意识提供了宗教上、心理上的依据。作为町人阶级代言人的西鹤基于对现实生活的真切的观察和体验,敏锐地把握了这一时代特色,较广泛而全面地反映了町人阶级的生活内面——爱欲生活和经济生活。

《五个痴情女子的故事》就属于作者的反映町人阶层爱欲生活的艳情小说。但这部作品与西鹤那些专事描写官能享乐的艳情小说不同,具有较高的思想价值和社会意义。尤其是在第一类描写青年男女相爱的两个故事中,作者热情颂扬了青年男女的美好的爱情。这种爱情不同于《一代风流汉》中的性爱,它完全建立在感情基础上,排除了一切世俗的偏见和狭隘的功利性。它“常常达到这样强烈和持久的程度,如果不能结合和彼此分离,对双方来说即使不是最大的不幸,也是一个大不幸;仅仅为了能彼此结合,双方甘冒很大的风险,直至拿生命孤注一掷。”(《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73页)同时,作者还对阻挠、破坏和毁灭纯洁爱情的家长意志、门第观念、道德习俗和法律制度进行了否定和批判,对主人公的悲剧结局表示了深切同情。如在卷一中,作为佣人的清十郎与东家小姐相爱,而小夏的兄嫂却以家长意志和门第观念强行阻挠和干涉,致使他们不得已私奔,酿成悲剧。西鹤对封建法律制度的揭露尤为深刻。在卷一中,官府在没有丝毫证据的情况下,臆断清十郎窃金并将其处死;在卷四中,年仅16岁的少女阿七因思念恋人的一时冲动而放火,也被官府处以火刑。西鹤对主人公成为封建严刑峻法的牺牲品表现出了深深的悲哀。他第一次触及到了町人阶级的生活欲望与封建制度之间不可调合的矛盾。马克思说过:“当旧制度还是有史以来就存在的世界权力,自由反而是个人偶然产生的思想的时候,换句话说,当旧制度还相信而且也应当相信自己的合理性的时候,它的历史是悲剧性的。”旧的封建制度完全不承认个人的恋爱自由,在那种时代,像清十郎与小夏、吉三郎与阿七那样追求自由的爱情,就必然与封建伦理道德、法律制度发生冲突,也就必然导致悲剧。

与上述描写青年男女纯真的爱情相反,第二类的两篇小说描写的是有夫之妇的私通事件及其悲剧结局。在当时町人社会中,这类事件多有发生。这是町人阶级追求自由与享乐必然带来的消极的“附属物”,是他们反抗旧的传统观念时出现的矫枉过正的现象,同时,必然与当时的道德伦理、法律制度不相容。这样,悲剧便不可避免地发生。这不但是历史的悲剧,而且也是主人公自身的悲剧。在这里,西鹤对主人公的是非功过是带有主观评价的。他热情地赞美私通事件发生以前主人公夫妇恩爱、和谐的生活。对主人公的私通,他直言不讳地加以否定和谴责;对他们的悲惨下场,又寄予了深切的同情。这不是站在封建制度一边,而是站在主人公一边,为之洒下同情的眼泪。这种较鲜明的主观倾向性在西鹤的其它艳情小说中是罕见的。

《源五兵卫的恋爱故事》与上述故事不同,以喜剧形式结局。该故事更多地带有西鹤前期作品的那种游戏倾向。西鹤虽未对源五兵卫的同性恋行为加以褒贬,却写了两个美少年先后突然夭亡,意在说明,追求这种同性爱不会有何幸福,它是短暂和飘渺的,正如本卷第三个标题所说:“男色不可求,残花握手中。”男女爱情才是值得追求的,而且会给人带来幸福。因此,西鹤将同性爱与男女之爱的结局作了鲜明的对比。

正如每一时代的作家都有自身的局限性和时代的局限性一样,西鹤的作品中也带有很深的时代烙印和消极思想。在《五个痴情女人的故事》中,西鹤一再感叹人生如梦、浮世无常。他笔下的人物只采取一些自发、消极的拂逆行动,追求个人的幸福。一旦理想破灭,多是抛弃尘世,皈依佛门,祈求来世幸福。所以,作品充满了悲观主义和宿命论色彩。

尽管如此,西鹤创作的艳情小说有着重要的意义和价值。西鹤肯定了人的情欲追求,是在物质的本能的意义上发出的解放个性的先声。从世界文学来看,15至16世纪正是西方反封建的人本主义思潮兴盛时期,在要求个性解放、反对禁欲主义、神权统治的旗帜下,文坛上出现了薄伽丘的《十日谈》、乔叟的《坎特伯雷故事集》等作品。在东方,中国明中叶以后,也出现了以性解放为先导的所谓“东方人本主义思潮”。以李贽为代表的思想家举起了反禁欲主义的旗帜。文学领域内出现了“三言两拍”、《金瓶梅》、《肉铺团》之类的专事描写情欲的小说。封建道学受到了致命的冲击。西鹤则是东方人本主义在日本的第一个发言者,其创作成为世界性人本主义思潮的一个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