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噫歌·梁鸿》原文与赏析

梁鸿

陟彼北芒兮，噫!

顾瞻帝京兮，噫!

宫阙崔嵬兮，噫!

民之劬劳兮，噫!

辽辽未央兮，噫!

梁鸿，字伯鸾，东汉扶风平陵(今陕西成阳西北)人，家贫好学，崇尚气节，与妻子孟光隐居在霸陵山中，以耕织为业，咏诗书，弹琴以自娱。夫妇情投意合，甘于贫贱，相敬如宾，有举案齐眉的佳话，成为后代婚姻爱情的一种理想模式。梁鸿曾经因事路过洛阳，看到宫室豪华富丽，帝王奢侈淫逸，民生劳苦憔悴，写下了这首传诵千古的《五噫歌》。汉章帝知道后大为不满，下令搜捕他，他于是易姓运期，名燿，字侯光，与妻子隐居在齐鲁之间。后来又迁居吴郡(今苏州市)，病卒，终身不仕。

洛阳是东汉的都城，城内宫室的富丽豪华，从张衡《东京赋》中一段描写，可以概见一斑：

逮至显宗，六合殷昌。乃新崇德，遂作德阳。启南端之特闱，立应门之将将。昭仁惠于崇贤，抗义声于金商。飞云龙于春路，屯神虎于秋方。建象魏之两观，旌六典之旧章。其内则含德、章台，天禄、宣明，温饬、迎春，寿安、永宁，飞阁神行，莫我能形。濯龙、芳林，九谷、八溪，芙蓉覆水，秋兰被涯，渚戏跃鱼，渊游龟蠵。永安离宫，修竹冬青，阴池幽流，玄泉冽清，鹎鶋秋栖，鹘鸼春鸣，鴡鸠丽黄，关关嘤嘤。于南则前殿、灵台，和欢、安福，謻门曲榭，邪阻城洫，奇树珍果，钩盾所职……

意思是说，到了汉明帝的时候，天下富庶繁盛，于是新造崇德、德阳二殿。南边开了个端门，中间开了个应门，显得多么正大威严。东边开了个崇贤门，用来昭示天子之仁惠;西边开了个金商门，用来显扬天子之德义。云龙门是德阳殿东门，象苍龙在东边的大道上飞舞;神虎门是德阳殿西门，象白虎在西边的大道上蹲伏。建造了象、魏两座高入云霄的华表，为了表明依然遵照着六典旧章之法。在应门之内，又建造了含德、章台、天禄、宣明、温饬、迎春、寿安、永宁八座巍峨高大的宫殿，宫殿之间，阁道凌空飞架，鬼斧神功，精巧绝伦，不是我用言语所能形容的。至于濯龙池、芳林苑以及九谷、八溪等养鱼池中，则荷花覆盖着水面，兰花披盖着涯岸，鱼儿在池中跳跃戏水，龟鳖在渊中浮游戏嬉。永安离宫周围，种满了森森修竹和常绿冬青。阴沟中流着污水，深泉中淌着清流。秋天，鹎鶋双双栖息;春天，斑鸠喈喈鸣叫。王雎和黄莺，关关嘤嘤，音声相和，如奏乐章。德阳殿之南，有前殿和灵台，和欢殿和安福殿。冰室门和台榭，都屈曲斜行，依顺城池形成通道。奇异的树木，珍贵的果品，都是由钩盾官所主管的。

梁鸿登上洛阳城北的北芒山远望，看到东京帝王宫殿的富丽豪华，联想到帝王穷奢极欲的生活，就是建筑在人民没完没了的苦难的基础上的，于是，对人民的苦痛充满同情，发出了沉重的五声长叹。

清代张玉谷在《古诗赏析》中评论说：“无穷悲痛，全在五个‘噫’字托出，真是创体。”的确，这首诗的妙处在于虚实结合得好，实处用力，虚处传神，五个“兮”字和五个“噫”字紧密结合，在一唱三叹中寄寓着无限的感愤和不平，感情的容量极大，感情的浓度极高，艺术效果极其强烈。

帝京的豪华奢侈是世人有目共睹的， 诗人只要能攫取最触目惊心的现象就能感发人心。诗一开始，就将读者带到洛阳城北的北芒山顶，鸟瞰整个洛阳城。诗人常年隐居在深山密林之中，所见无非树木、鸟兽、山石、涧水，如今居高临下，帝京一切富丽豪奢的景象尽收眼底，不禁陡然一惊。同时，北芒山又是东汉以来王侯卿相集中埋葬的地方，触景生情，最易引起文人兴亡之感。因此，第一声长叹中感情就比较复杂，一方面为帝京的富丽豪奢所震惊，另一方面也为王侯卿相生前耗尽民脂民膏，死后还要靡费无度感到痛心。接着，仔细顾瞻帝京，果然天子之家，不同凡响;帝京一日靡费，不知要使多少百姓破产。这第二声长叹比第一声长叹更加深沉了。“宫阙崔嵬兮，噫!”诗人仿佛从无数宫殿的巍峨富丽、雄壮威严中，看到了人民的涔涔血泪，累累尸骨。这第三声长叹，诗人由怨而怒了。这首诗中，实写帝京的豪华奢侈只用了“宫阙崔嵬”四个字，但由于这四字所揭示的现象极其典型，令人触目惊心，产生出字字千钧的力量，那就言不在于多而在于精了。第四声长叹：“民之劬劳兮，噫!”诗人再也忍耐不住，干脆直接将“宫阙崔嵬”和“民之劬劳”联系起来，情绪由怒而哀，使我们立即想起屈原《离骚》中的名句来：“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感情的共鸣跨越了时间的长河，两位相距数百年的诗人共同认识到苛政是造成民生艰难的根本原因。这是多么深刻的认识!多么颠扑不破的真理!“辽辽未央兮，噫!”诗人的第五声长叹是哀哀不绝的，真是“此恨绵绵无绝期”!人民的苦难没完没了，无穷无尽，诗人的哀叹也就绵绵不尽，永无休止!这是多么震撼人心的艺术力量，真值得我们三复其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