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汉书《光武帝纪》译文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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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书《光武帝纪》译文赏析

光武帝纪

【题解】

《光武帝纪》是《后汉书》本纪中篇幅最长、用力最深的佳作。光武帝刘秀(前6—57),据称是汉高祖刘邦的第九代孙。王莽末年,刘秀与其兄刘縯(字伯升)起兵造反,一路上过关斩将,于公元25年元月登上帝位,光复汉家天下,建立东汉王朝,定都洛阳,死后谥“光武”。

《光武帝纪》分为上下两篇,上篇主要写光武帝创立天下的艰难历程,塑造了一个有勇有谋、体恤下属、气宇轩昂的开国之君的形象。下篇主要叙写了光武帝治理天下的种种事宜,着重记录了拨乱反正、整治山河的漫漫征途,刻画了一个置百姓于心中、勤于政事、清明宽容的仁君形象。

刘秀是从田间地头走出的皇帝,他的特殊出身是他能日后以仁德治国的根本之所在。他乡居时勤于耕种,又通晓经书大义,即位之后则开创了世人赞誉的“光武中兴”时代。以柔术取天下的刘秀,虽然没有刘邦的霸气,没有唐太宗那样的政治与军事才能,没有康熙皇帝的那种对外开拓能力,但是他创下的伟业一点也不逊色,因此赢得了作者范晔的许多溢美之词。

【原文】

世祖光武皇帝讳秀,字文叔,南阳蔡阳人,高祖九世之孙也,出自景帝生长沙定王发。发生舂陵节侯买,买生郁林太守外,外生巨鹿都尉回,回生南顿令钦,钦生光武帝。光武帝年九岁而孤,养于叔父良。身长七尺三寸,美须眉,大口,隆准,日角。性勤于稼穑[1],而兄伯升好侠养士,常非笑光武事田业,比之高祖兄仲[2]。王莽天凤中,乃之长安,受《尚书》,略通大义。

莽末,天下连岁灾蝗,寇盗蜂起。地皇三年,南阳荒饥,诸家宾客多为小盗。光武避乱新野,因卖谷于宛。宛人李通等以图谶[3]说光武云:“刘氏复起,李氏为辅。”光武初不敢当,然独念兄伯升素结轻客,必举大事,且王莽败亡已兆,天下方乱,遂与定谋,于是乃市兵弩。十月,与李通从弟轶等起于宛,时年二十八。

十一月,有星孛[4]于张。光武遂将宾客还舂陵。时伯升已会众起兵。初,诸家子弟恐惧,皆亡逃自匿,曰“伯升杀我”。及见光武绛衣大冠[5],皆惊曰“谨厚者亦复为之”,乃稍自安。

【注释】

[1]稼穑(sè):耕种和收获。一般指农业劳动。

[2]高祖兄仲:汉高祖刘邦的哥哥刘仲,性憨厚,勤于耕种。

[3]图谶:古代关于宣扬迷信的预言、预兆的书籍。西汉时异常流行。

[4]孛(bèi):指彗星出现的时候光芒四射的现象。旧时以为不祥之兆,会有祸乱发生。

[5]绛衣:意为深红色的衣服。古代的军用服装常用绛色。大冠:头盔。

【译文】

东汉世祖光武皇帝刘秀,字文叔,南阳蔡阳人,是高祖刘邦第九代孙,出自汉景帝所生的长沙定王刘发。刘发生舂陵节侯刘买,刘买生郁林太守刘外,刘外生巨鹿都尉刘回,刘回生南顿令刘钦,刘钦生光武皇帝。光武帝九岁的时候丧父,为叔父刘良抚养。他身高七尺三寸,美须眉,大口,鼻子高高的,额角饱满。他热爱农业劳动,勤于耕种,但是他的哥哥伯升却好侠养士,常讥笑光武帝从事田业,把他比作治产业的高祖兄刘仲。直到王莽天凤年间(14—19),刘秀才来到长安,读《尚书》,大略整体了解了经书之中的道理。

在王莽末年的时候,国内发生连年的蝗灾,寇匪强盗蜂起肆虐。地皇三年(22),南阳饥荒十分严重,各家门客多为小盗。光武帝到新野避开混乱,将收获的谷物在宛城出卖。宛人李通等以谶纬符命对光武帝说:“刘氏家族将要复起,而李氏当辅佐他们成其大业。”光武帝乍听觉得不敢当,但转念哥哥伯升广交食客,必举大事。而且王莽已露出败亡的迹象,天下正乱,便和他们合计谋划,共同造反,于是开始着手购买兵器。十月,他与李通堂弟李轶等在宛城起兵,时年二十八岁。

十一月,彗星出现于南方张宿。光武帝便带领宾客回到舂陵。这时伯升已会众起兵。起初,各家子弟害怕,躲的躲,藏的藏,说:“伯升要杀我们!”等到看见光武帝绛衣武冠,都惊异地说:“谨慎厚道的文叔也起兵了啊!”于是大家慢慢安定了下来。

【原文】

伯升于是招新市、平林兵,与其帅王凤、陈牧西击长聚。光武帝初骑牛,杀新野尉乃得马。进屠唐子乡,又杀湖阳尉。军中分财物不均,众恚恨[6],欲反攻诸刘。光武帝敛宗人所得物,悉以与之,众乃悦。进拔棘阳,与王莽前队大夫甄阜、属正梁丘赐战于小长安,汉军大败,还保棘阳。

更始元年正月甲子朔,汉军复与甄阜、梁丘赐战于沘水西,大破之。斩阜、赐。伯升又破王莽纳言将军严尤、秩宗将军陈茂于淯阳,进围宛城。

二月辛巳,立刘圣公为天子,以伯升为大司徒,光武帝为太常偏将军。三月,光武帝别与诸将徇昆阳、定陵、郾,皆下之。多得牛、马、财物,谷数十万斛,转以馈宛下。莽闻阜、赐死,汉帝立,大惧,遣大司徒王寻、大司空王邑将兵百万,其甲士四十二万人,五月,到颍川,复与严尤、陈茂合。

初,光武帝为舂陵侯家讼逋租[7]于尤,尤见而奇之。及是时,城中出降尤者言光武不取财物,但会兵计策。尤笑曰:“是美须眉者邪?何为乃如是!”

【注释】

[6]恚(huì):发怒、怨恨。

[7]逋(bū)租:指欠租子。逋,意为拖欠。

【译文】

伯升于是招新市、平林两支起义军,在其首领王凤、陈牧的带领下向西攻打长聚。光武帝先骑牛,杀新野尉才得以骑马。进军荡平唐子乡,又杀掉了湖阳尉。军中所获财物分配不均,众怒难平,想反攻刘氏。光武帝便收本宗人所得财物,全分给大家,众人才喜悦。便进攻拔取棘阳,与王莽前队大夫甄阜、属正梁丘赐战于小长安,汉军大败,退守棘阳。

更始元年(23)正月初一,汉军又与甄阜、梁丘赐战于沘水西岸,大破敌军,杀掉了甄阜、梁丘赐两人。伯升在淯阳又打败了王莽纳言将军严尤、秩宗将军陈茂,从而围攻宛城。

二月辛巳日,拥立刘玄为天子,刘玄任命伯升为大司徒,光武帝为太常偏将军。三月的时候,光武帝另与诸将攻打昆阳、定陵、郾,且都被攻下来了。得牛马财物很多,谷数十万斛,转运供给宛城下的部队。王莽得知甄阜、梁丘赐被杀,汉帝已立,十分恐惧,于是就派大司徒王寻、大司空王邑领兵百万,其中披甲将士四十二万。直到五月,到达颍川,又与严尤、陈茂部队会合。

起初,光武帝曾为舂陵侯佃户欠租投诉于严尤,严尤见光武帝奇相而惊异。如今,严尤又听从城里逃出投降自己的人说光武帝不要财物,只收集兵马出谋定策。严尤笑着说:“就是那个须眉浓美的汉子吗?他怎么竟干这种事呢!”

【原文】

六月己卯,光武遂与营部俱进,自将步骑千余,前去大军四五里而陈。寻、邑亦遣兵数千合战。光武奔之,斩首数十级。诸部喜曰:“刘将军平生见小敌怯,今见大敌勇,甚可怪也,且复居前。请助将军!”光武复进,寻、邑兵却,诸部共乘之,斩首数百千级。连胜,遂前。时,伯升拔宛已三日,而光武尚未知。乃伪使持书报城中,云“宛下兵到”,而阳墯[8]其书。寻、邑得之,不憙[9]。诸将既经累捷,胆气益壮,无不一当百。

光武乃与敢死者三千人,从城西水上冲其中坚,寻、邑陈乱,乘锐崩之,遂杀王寻。城中亦鼓噪而出,中外合执[10],震呼动天地,莽兵大溃,走者相腾践,奔殪[11]百余里间。会大雷风,屋瓦皆飞,雨下如注,滍川盛溢,虎豹皆股战,士卒争赴,溺死者以万数,水为不流。王邑、严尤、陈茂轻骑乘死人度(渡)水逃去。尽获其军实辎重、车甲珍宝,不可胜算,举之连月不尽,或燔烧其余。

光武因复徇下颍阳。会伯升为更始所害,光武自父城驰诣宛谢。司徒官属迎吊光武,光武难交私语,深引过而已。未尝自伐[12]昆阳之功,又不敢为伯升服丧,饮食言笑如平常。更始以是惭,拜光武帝为破虏大将军,封武信侯。

【注释】

[8]阳:假装。墯(duò):古同“堕”,丢失,遗失。

[9]憙(xǐ):通“喜”,喜悦,高兴。

[10]执(shì):通“势”,势力,力量。

[11]殪(yì):指死亡。

[12]伐:自我夸耀。

【译文】

六月己卯日,光武帝与军队一同前进,自己率骑兵步兵千余,在王莽大军前四五里布阵,王寻、王邑也派兵数千前来交战。光武帝冲杀敌军,斩首数十人。众部下十分惊喜,说:“刘将军平生见小敌胆怯,今见大敌反而勇不可当,很是奇怪,而且又到前面去了。我们应协助刘将军!”光武帝向敌人冲去,王邑、王寻部队退却,部众共同乘胜追击,斩敌成百上千。屡战屡胜,于是向前推进。这时,伯升已攻克宛城三日,但是光武帝并不知道,便假装派人拿着刘伯升的书信报告城里的人说“宛城的援兵马上就要到了”,而且还假装把信丢到了半路上。王寻、王邑得信,心理面自然很不是滋味。诸将已经几次告捷,胆气更壮,无不以一当百。

光武帝便与敢死队三千人,从城西水上冲敌中坚力量,王寻、王邑军阵紊乱,汉军乘锐气摧垮敌阵,将王寻杀死了。昆阳城里的部队也击鼓呐喊着冲杀而出,内外合击,声震天地,莽军大败,奔逃的兵士相互践踏,死伤者遍布百余里。恰逢天空雷电大作,风雨交加,屋瓦都刮飞了,大雨倾盆而下。滍川河水暴涨,虎豹都吓得四腿直抖,士卒争先渡河,溺水而亡的人数以万计,尸体甚至堵塞了湍急的水流。王邑、严尤、陈茂轻装骑马,踏着死人的尸体渡河逃走,光武帝尽得莽军粮草器械,战车、盔甲、珍宝不计其数,几个月运不完,只好将剩下的烧毁了。

光武帝乘势又攻下了颍阳县。适逢伯升被更始帝刘玄害死,光武帝立即从父城奔往宛城谢罪。司徒官属迎接慰问光武帝,光武帝却不与他们背地里交谈,只是深深地自责。不曾以伐昆阳居功,又不敢为伯升服丧,饮食言笑如平常一样。更始帝因此而感到十分惭愧,拜光武帝为破虏大将军,封其为武信侯。

【原文】

九月庚戌,三辅豪杰共诛王莽,传首诣宛。更始将北都洛阳,以光武行司隶校尉,使前整修宫府。于是置僚属,作文移,从事司察,一如旧章。时三辅吏士东迎更始,见诸将过,皆冠帻[13],而服妇人衣,诸于绣镼[14],莫不笑之,或有畏而走者。及见司隶僚属,皆欢喜不自胜。老吏或垂涕曰:“不图今日复见汉官威仪!”由是识者皆属心焉。

及更始至洛阳,乃遣光武以破虏将军行大司马事。十月,持节北度河,镇慰州郡。所到部县,辄见二千石、长吏、三老、官属,下至佐史,考察黜陟,如州牧行部事。辄平遣囚徒,除王莽苛政,复汉官名。吏人喜悦,争持牛、酒迎劳。进至邯郸,故赵缪王子林说光武曰:“赤眉今在河东,但决水灌之,百万之众可使为鱼。”光武不答,去之真定。林于是乃诈以卜者王郎为成帝子子舆,十二月,立郎为天子,都邯郸,遂遣使者降下郡国。

二年正月,光武以王郎新盛,乃北徇蓟。王郎移檄购光武十万户,而故广阳王子刘接起兵蓟中以应郎,城内扰乱,转相惊恐,言邯郸使者方到,二千石以下皆出迎。于是光武趣驾南辕,晨夜不敢入城邑,舍食道傍。至饶阳,官属皆乏食。光武乃自称邯郸使者,入传舍[15]。传吏方进食,从者饥,争夺之。传吏疑其伪,乃椎鼓[16]数十通,绐[17]言邯郸将军至,官属皆失色。光武升车欲驰,既而惧不免,徐还坐,曰:“请邯郸将军入。”久乃驾去。传中人遥语门者闭之。

【注释】

[13]帻(zé):古代包发髻的巾,多是地位卑贱的人所用。

[14]镼(jué):指半袖短衣。

[15]传(zhuàn)舍:古代供于来往行人休息的住所。

[16]椎(chuí)鼓:击鼓。椎,意为用椎击打,作动词。

[17]绐(dài):欺诳。

【译文】

九月庚戌日,长安三辅豪杰合力杀了王莽,并将他头颅送到宛城。更始皇帝打算北上,定都于洛阳,便让光武帝为代理司隶校尉,要他先去整理修缮宫殿官府。光武帝于是就安排下属官吏,起草公文,设置司法检察机关,一切都沿袭汉代旧有制度办事。这时三辅官员东迎更始,见诸将走过,都戴平民头巾,穿女人衣服,大掖衣加上绣花的半臂衣,没有不笑话他们的。有的还因为他们所服“不祥”而害怕患祸逃开了。及至见到光武帝的僚属,都不胜欣喜。有些老官员流着泪说:“想不到今天又见到了汉家官员威严的仪表啊!”这件事之后,有识之士对光武帝便心有所属。

等到更始帝到了洛阳,便让光武帝以破虏将军的身份代行大司马职事。十月,光武帝手持符节北上渡过黄河,安抚各州各郡的人心。每到所管辖的郡县,就会见郡守、长吏、三老、所属官员,最下层达各部门的佐史,考察政绩并适时进行罢黜与提升,如同各州的州牧执行所属的事务一样。同时立即平反冤案、遣送囚徒,废除王莽苛琐的政令,并恢复汉朝的官名。官吏和民众一片喜悦,争相带着牛肉美酒欢迎和慰劳光武帝。到了邯郸,已故赵缪王子刘林向光武帝献策说:“赤眉军现在河东,只要决开黄河淹灌他们,赤眉百万军队可成为鱼。”光武帝没有理会他,离开邯郸去了真定。刘林就让从事占卜的王郎伪装为成帝的儿子刘子舆,十二月,立王郎为天子,定都邯郸,并派遣使者招降下属郡国。

更始二年(24)正月,光武帝因为王郎新起势盛,就决定北上攻伐蓟地。王郎发布檄文,悬赏十万户捉拿光武帝,同时已故广阳王刘嘉的儿子刘接也在蓟县城内起兵响应王郎,蓟县城内扰乱,人民相继惊恐起来,并传说邯郸派来的使者刚到,二千石以下的官员都出去欢迎。于是光武帝急忙驾车往南逃,日夜都不敢进城,就连吃饭睡觉也都在路边停留。到达饶阳,官属都没有吃的了。光武帝就假称是邯郸派来的使者,进入客栈。客栈的小吏刚送上饭来,光武帝随从因为饥饿得很,便抢饭吃。客栈的小吏怀疑光武帝是假冒的,便击鼓数十通,谎称邯郸将军来了,官属都吓得变了脸色。光武帝上车想要奔逃,但转念怕跑不了,便从容坐到原位,说:“请邯郸将军进来!”很久之后,才驾车离去。客栈的人远远地叫守城人关闭城门不放行。

【原文】

门长曰:“天下讵[18]可知,而闭长者乎?”遂得南出。晨夜兼行,蒙犯霜雪,天时寒,面皆破裂。至呼沱河,无船,适遇冰合,得过,未毕数车而陷。进至下博城西,遑惑不知所之。有白衣老父在道旁,指曰:“努力!信都郡为长安守,去此八十里。”光武帝即驰赴之,信都太守任光开门出迎。世祖因发旁县,得四千人,先击堂阳、贳县,皆降之。王莽和成卒正邳彤亦举郡降。又昌城人刘植,宋子人耿纯,各率宗亲子弟,据其县邑,以奉光武。于是北降下曲阳,众稍合,乐附者至有数万人。复北击中山,拔卢奴。所过发奔命兵,移檄边部,共击邯郸,郡县还复响应。南击新市、真定、元氏、防子,皆下之,因入赵界。

时,王郎大将李育屯柏人,汉兵不知而进,前部偏将朱浮、邓禹为育所破,亡失辎重。光武在后闻之,收浮、禹散卒,与育战于郭门,大破之,尽得其所获。育还保城,攻之不下,于是引兵拔广阿。会上谷太守耿况、渔阳太守彭宠各遣其将吴汉、寇恂等将突骑来助击王郎,更始亦遣尚书仆射谢躬讨郎,光武帝因大飨士卒,遂东围巨鹿。王郎守将王饶坚守,月余不下。郎遣将倪宏、刘奉率数万人救钜鹿,光武帝逆战于南栾[19],斩首数千级。四月,进围邯郸,连战破之。五月甲辰,拔其城,诛王郎。收文书,得吏人与郎交关[20]谤毁者数千章。光武不省[21],会诸将军烧之,曰:“令反侧子自安。”

【注释】

[18]讵(jù):表示否定,非、不。

[19]南栾(luán):县名,属钜鹿郡,故城在今邢州柏人县东北。

[20]交关:串通,勾搭。

[21]省(xǐng):指观看,阅览的意思。

【译文】

守门的官长说:“天下归谁还不知道呢?又怎么能把尊贵的人困在城中?”光武帝这才得以南行。日夜兼程,蒙霜冒雪,时正天寒,脸面都冻裂了。到了呼沱河,没有船可以渡河,恰值河面封冻,车子倒可以通过,几乎不等最后几部车子全部通过,冰面就塌陷了。到达下博城西,大家都非常困惑,不知往哪里走为好。有白衣老头在道旁说:“赶快走,信都郡的人还在为长安政权坚守着,那儿离这里八十里。”光武帝马上赶去,太守任光开门迎接。光武帝便征发周围各县兵马,共得四千人,首先攻打堂阳、贳县,两地都投降了光武帝。王莽和成卒正邳彤也领全郡投降。又有昌城人刘植、宋子人耿纯带领宗亲子弟,占领各自所在县城,奉献给光武帝,于是光武帝又往北攻下曲阳,手下的人马越来越多,愿意归降他的达到数万人。光武帝又北击中山国,占领了卢奴县。光武帝每到一个地方,都征集“奔命兵”,发送檄文到边境各部,号召大家一同攻打邯郸,各郡县纷纷回书响应。又向南攻下了新市、真定、元氏、防子等地,于是进入了赵地的境界。

当时,王郎的大将李育驻兵柏人县,汉军不知道,向前推进到这个地方,先遣部队偏将朱浮、邓禹被李育打败,丢失辎重。光武帝在后面得知消息后,收集朱浮、邓禹所散失的兵卒,与李育战于柏人城门,大败李育军,收缴了李育从朱浮、邓禹部队抢获的辎重。李育退回保守城池,光武帝攻城不下,于是带兵攻打广阿县。此时正好上谷太守耿况、渔阳太守彭宠,各派自己的将领吴汉、寇恂等率领突骑帮助攻打王郎,更始帝也派尚书仆射谢躬讨伐王郎,光武帝乘机大设酒宴慰劳将士,东进包围巨鹿城。王郎的将军王饶坚守城中,光武帝一个多月没攻下来。王郎派将领倪宏、刘奉领数万人援救巨鹿,光武帝迎战于南栾,杀数千人。四月,光武帝又进军围攻邯郸,连战连胜。五月初一,攻克邯郸,杀掉王郎。在缴获的文书中,光武帝发现部下官员和王郎勾结来往毁谤自己的书信有几千份。光武帝也不看,召集将军当面一把火烧掉,说:“让那些辗转反侧的人安下心吧!”

【原文】

更始遣侍御史持节立光武帝为萧王,悉令罢兵诣行在所。光武帝辞以河北未平,不就征。自是始贰于更始。是时,长安政乱,四方背叛。梁王刘永擅命睢阳,公孙述称王巴蜀,李宪自立为淮南王,秦丰自号楚黎王,张步起琅邪(琊),董宪起东海,延岑起汉中,田戎起夷陵,并置将帅,侵略郡县。又别号诸贼铜马、大肜、高湖、重连、铁胫、大抢、尤来、上江、青犊、五校、檀乡、五幡、五楼、富平、获索等,各领部曲,众合数百万人,所在寇掠。

光武帝将击之,先遣吴汉北发十郡兵。幽州牧苗曾不从,汉遂斩曾而发其众。秋,光武帝击铜马于鄡[22],吴汉将突骑来会清阳。贼数挑战,光武帝坚营自守;有出卤(掳)掠者,辄击取之,绝其粮道。积月余日,贼食尽,夜遁去,追至馆陶,大破之。受降未尽,而高湖、重连从东南来,与铜马余众合,光武复与大战于蒲阳,悉破降之,封其渠帅[23]为列侯。

降者犹不自安,光武帝知其意,敕令各归营勒兵,乃自乘轻骑按行[24]部陈。降者更相语曰:“萧王推赤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投死乎!”由是皆服。悉将降人分配诸将,众遂数十万,故关西号光武为“铜马帝”。赤眉别帅与大肜、青犊十余万众在射犬,光武进击,大破之,众皆散走。使吴汉、岑彭袭杀谢躬于邺。

【注释】

[22]鄡(qiāo):在今河北辛集东南。

[23]渠帅:泛指魁首。

[24]按行:巡行,巡视。

【译文】

更始帝派侍御史拿着符节封光武帝为萧王,要他完全停战到更始帝的所在地。光武帝托词说黄河以北尚未平定,不接受命令。从此,他和更始就不是一条心了。这时长安政治混乱,到处反叛更始帝。梁王刘永在睢阳专权行事,公孙述在巴蜀称王,李宪自立为淮南王,秦丰自称楚黎王,张步起兵琅琊,董宪起兵东海,延岑起兵汉中,田戎起兵夷陵,都委任将帅,攻打掠取各郡县。又有各种名号的队伍如铜马、大肜、高湖、重连、铁胫、大抢、尤来、上江、青犊、五校、檀乡、五幡、五楼、富平、获索等的各地盗匪,各自统领部下,总数多达数百万人,到各自所在的郡县掠夺。

光武帝准备讨伐那些盗贼,派吴汉首先征调北方十郡兵马。幽州牧苗曾不服从,吴汉将他杀死了,征调他的部下。秋天,光武帝攻击铜马于鄡县,吴汉率精锐骑兵与光武帝会合于清阳。铜马军屡屡挑战,光武帝加固营垒自守;铜马军一旦有人外出抢掠财物的,光武帝就会派人截击他们,断绝他们的粮道。如此过了一个多月后,铜马军粮食吃完了,只得夜里逃去,光武帝追到馆陶,把他们打得大败。受降还没有完,高湖、重连两支部队从东南方来,与铜马残部会合,光武帝又与他们大战于蒲阳,全线攻破敌军并使他们归降,封投降的头目为列侯。

投降的部队头领还不放心,光武帝理解他们的心理,便命令他们归营统率约束部队。自己轻骑简从到各部巡视。投降的相互议论说:“萧王这样推心置腹待人,我们能不以死相报吗?”于是都真心归附。光武帝将全部投降的兵力分配给诸将领,扩大到数十万军队。所以关西人称光武帝为“铜马帝”。赤眉军别部将领与大肜、青犊军十多万人盘踞射犬,光武帝进攻,大败敌军,部众都逃散了。光武帝又派吴汉、岑彭偷袭邺城,杀了谢躬。

【原文】

青犊、赤眉贼入函谷关,攻更始。帝乃遣邓禹率六裨将引兵而西,以更始、赤眉之乱。时,更始使大司马朱鲔、舞阴王李轶等屯洛阳,光武亦令冯异守孟津以拒之。

建武元年春正月,平陵人方望立前孺子刘婴为天子,更始遣丞相李松击斩之。光武北击尤来、大抢、五幡于元氏,追至右北平,连破之。又战于顺水北,乘胜轻进,反为所败。贼追急,短兵接,光武自投高岸,遇突骑王丰,下马授光武,光武抚其肩而上,顾笑谓耿弇曰:“几为虏嗤[25]。”弇频射却贼,得免。士卒死者数千人,散兵归保范阳。

军中不见光武,或云已殁(没)[26],诸将不知所为。吴汉曰:“卿曹努力!王兄子在南阳,何忧无主?”众恐惧,数日乃定。贼虽战胜,而素慑大威,客主不相知,夜遂引去。大军复进至安交,与战,破之,斩首三千余级。贼入渔阳,乃遣吴汉率耿弇、陈俊、马武等十二将军追战于潞东[27],及平谷[28],大破灭之。朱鲔遣讨难将军苏茂攻温,冯异、寇恂与战,大破之,斩其将贾彊。

【注释】

[25]嗤:嗤笑。

[26]殁:死亡。

[27]潞东:今北京通州。

[28]平谷:今北京平谷。

【译文】

青犊、赤眉军进入函谷关,攻打更始帝。光武帝便派邓禹带领六路副将率兵西进,以便趁更始和赤眉纷乱之机获益。更始帝这时派大司马朱鲔、舞阴王李轶等驻守洛阳,光武帝也派冯异驻守孟津相抗拒。

建武元年春天正月,平陵人方望立前汉孺子刘婴为天子,更始帝派丞相李松出击,把刘婴杀了。光武帝率军北上元氏县去攻打尤来、大抢、五幡等贼军,追击到右北平,接连挫败敌人。又在顺水的北面与敌人交战,由于轻视敌人而乘胜进军,反而被敌军打败。贼军追击汉军很急迫,两军刀锋相接,光武帝独自奔向水边高岸,遇到突击骑兵王丰,王丰下马将战马交给了光武帝,光武帝手按王丰的肩膀跨上战马,回头笑着对耿弇说:“差一点被贼人笑话了。”耿弇频频射箭将追撵的贼军打退,光武帝才得以脱身。汉军士卒战死的有数千人,散佚的士兵退回到范阳城坚守。

军中不见了光武帝,有人说他已经战死,众将领不知道如何是好。吴汉说:“诸位都使出气力吧!大王兄长的儿子在南阳郡,还怕以后没有主公吗?”众人还是恐惧不已,过了好几天才定下心来。贼军虽然打了胜仗,然而一向惧怕光武帝的赫赫声威,又摸不清对方底细,便趁着黑夜带兵离开了。汉军大军又前进到达安次县,与贼军交战,击破了他们,斩杀敌人三千多。贼军逃入渔阳郡,光武帝便派遣吴汉率领耿弇、陈俊、马武等12位将军追击逃敌到潞县东,再度交战并一直打到平谷县,一举将贼军击溃消灭掉了。朱鲔派遣讨难将军苏茂攻打温县,冯异、寇恂与苏茂交战,大破苏茂军队,并将其将领贾彊斩杀。

【原文】

于是诸将议上尊号。马武先进曰:“天下无主。如有圣人承敝而起,虽仲尼为相,孙子为将,犹恐无能有益。反水不收,后悔无及。大王虽执谦退,奈宗庙社稷何!宜且还蓟即尊位,乃议征伐。今此谁贼而驰骛[29]击之乎?”光武帝惊曰:“何将军出是言?可斩也!”武曰:“诸将尽然。”光武帝使出晓之,乃引军还至蓟。

夏四月,公孙述自称天子。光武帝从蓟还,过范阳,命收葬吏士。至中山,诸将复上奏曰:“汉遭王莽,宗庙废绝,豪杰愤怒,兆人[30]涂炭。王与伯升首举义兵,更始因其资以据帝位,而不能奉承大统,败乱纲纪,盗贼日多,群生危蹙[31]。大王初征昆阳,王莽自溃;后拔邯郸,北州弭定[32];参[33]分天下而有其二,跨州据土,带甲百万。言武力则莫之敢抗,论文德则无所与辞。臣闻帝王不可以久旷,天命不可以谦拒,惟大王以社稷为计,万姓为心。”光武又不听。

行到南平棘,诸将复固请之。光武曰:“寇贼未平,四面受敌,何遽欲正号位乎?诸将且出。”耿纯进曰:“天下士大夫捐亲戚,弃土壤,从大王于矢石之间者,其计固望其攀龙鳞,附凤翼,以成其所志耳。今功业即定,天人亦应,而大王留时逆众,不正号位,纯恐士大夫望绝[34]计穷,则有去归之思,无为久自苦也。大众一散,难可复合。时不可留,众不可逆。”纯言甚诚切,光武深感曰:“吾将思之。”

【注释】

[29]驰骛:指奔走。

[30]兆人:兆民,百姓,民众。

[31]危蹙:危急,危迫。

[32]弭(mǐ)定:评定。弭,止息。

[33]参(sān):通“三”,三分。

[34]望绝:希望破灭。

【译文】

这时众将领开始商议拥光武帝为帝之事。马武首先进言说:“天下无主,如果有圣人趁衰败的局面兴起,即使孔子为相,孙武为将,还要担心不能有所补益。泼出了的水是不能收回来的,机会失去,后悔无及。大王虽执意谦让,怎么对得起汉家的祖宗和天下呢?应当暂时回到蓟城登皇帝位,然后才议定征战的事宜。现在谁是贼人,我们驰骋战斗去攻击他呢?”光武帝惊异地说:“将军怎么说这样的话?该杀头的呀!”马武说:“所有的将军都是这样的看法!”光武帝使马武晓谕其他各将领,便率领部队回到了蓟城。

夏四月,公孙述自称天子。光武帝从蓟城返回,过范阳,派人收殓埋葬阵亡将士。到达中山,诸将又奏请光武帝说:“汉室遭王莽篡位,统治中断,豪杰愤怒,亿万百姓遭到践踏。大王与伯升首先起义,更始却凭宗室资格占据帝位,而不能继承大业,纲纪败坏,盗贼日益增多,老百姓遭殃。大王初战昆阳,王莽溃败;后克邯郸,北方州郡得以平定;三分天下有其二,跨州据土,甲兵百万,论武力没有谁敢抗拒您,讲文德则更没有话说。臣等听说帝位不可以久久空着,天命不能谦让拒绝,希望大王为国家着想,为天下百姓着想。”光武帝又没有听从。

进军到南平棘,诸将领又坚决请光武帝称帝,光武帝说:“寇贼没有剿灭,四面受敌,何必匆匆称帝呢?将军们请出去吧!”耿纯却进一步说:“天下士大夫抛弃亲属背井离乡,跟着大王冲杀在刀箭之间,他们的打算本来就是希望攀龙附凤,来实现自己的志向罢了。现在功业即将告成,天象人事相应,而大王拖延时间,违背众人心意,不登帝位,我担心士大夫们绝望,打算落空,就产生离去的思想,认为不必久留而自讨苦吃,大众一散,很难再聚。时机不可延误,群众的意愿不可违背啊!”耿纯的话十分恳切,光武帝深为感动,便说:“我将会考虑考虑的。”

【原文】

行至鄗,光武先在长安时同舍生彊华自关中奉《赤伏符》,曰“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群臣因复奏曰:“受命之符,人应为大,万里合信,不议同情,周之白鱼,曷足比焉?今上无天子,海内淆乱,符瑞之应,昭然着闻,宜答天神,以塞群望。”光武于是命有司设坛场于鄗南千秋亭五成陌。

六月己未,即皇帝位。燔燎告天[35],禋于六宗[36],望于群神。其祝文曰:“皇天上帝,后土神祇,眷顾降命,属秀黎元,为人父母,秀不敢当。群下百辟,不谋同辞,咸曰:‘王莽篡位,秀发愤兴兵,破王寻、王邑于昆阳,诛王郎、铜马于河北,平定天下,海内蒙恩。上当天地之心,下为元元所归。’谶记曰:‘刘秀发兵捕不道,卯金修德为天子。’秀犹固辞,至于再,至于三。群下佥曰:‘皇天大命,不可稽留。’敢不敬承。”于是建元为建武,大赦天下,改鄗为高邑。

……冬十月癸丑,车驾入洛阳,幸南宫却非殿,遂定都焉。……二年春正月庚辰,封功臣皆为列侯,大国四县,余各有差。下诏曰:“人情得足,苦于放纵,快须臾之欲,忘慎罚之义。惟诸将业远功大,诚欲传于无穷,宜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战战栗栗,日慎一日。其显效未詶(酬)[37],各籍未立者,大鸿胪趣上[38],朕将差而录之。”

【注释】

[35]燔燎告天:烧柴祭天。

[36]禋(yīn):古代烧柴升烟以祭天。六宗:古所尊祀的六神。有天、地、春、夏、秋、冬和水、火、雷、风、山、泽等说法,一直没有统一。

[37]詶(chóu):劝酒,敬酒。

[38]大鸿胪:大鸿胪典掌礼仪。如诸侯王、列侯受封或其子息嗣位,以及他们因有罪而夺爵、削地,都由大鸿胪经手处置。趣上:申报上去。

【译文】

行进到鄗县,光武帝以前在长安学习时的同舍生彊华,从关中而来敬献赤伏符,说“刘秀发兵捉拿无道之人,四方各族如云聚集天空,如龙斗于荒郊原野之外,四七运数相乘火德显应”。群臣趁机又上奏说:“禀受上天之命的符瑞,以人事的应验最为重要,万里之外的物象与天象符信相合,事先没有商议而心情相同,周朝跃入王舟的白鱼,怎能和这些相提并论呢?现在世上没有真正的天子,四海之内一片混乱,人间的符瑞之应验上天的昭示,已经很鲜明而为人所共知,应该回报上天神灵的福佑,以此来满足天下之人的愿望。”光武帝于是命令有关官员在鄗县南边的千秋亭五成陌设立祭祀天地的坛场。

六月己未日这一天,光武帝即皇帝位。燃柴火祭告冥冥苍天,享祭水火等六宗之气,并敬慎远望兴云致雨的群神。光武帝在祝文里说:“皇天上帝,后土神祇,关怀苍生而降下大命,嘱托黎民给我刘秀,作为天下人的父母,刘秀其实不敢担当这个重任。但属下百官,事前没有商量而意见完全一致,都说:‘王莽篡夺君主大位,刘秀发愤起兵,在昆阳击破王寻、王邑,河北诛灭王郎、铜马。并将天下铲平安定,四海之内蒙受恩泽。对上禀受天地之心,对下安置黎民归宿。’谶记上说:‘刘秀发兵捉拿无道之人,卯金刘氏修德当为天子。’刘秀还是极力推辞,以至于第二次推辞,以至于第三次推辞。属下文武官员都说:‘皇天交付的重大使命,不可长久拖延搁置。’刘秀不敢不敬奉大命。”于是光武帝建立帝号为“建武”,赦免天下罪犯,改鄗县为高邑。

……冬季十月癸丑日,皇帝的车驾进入洛阳,幸驻于南宫却非殿,于是就定都在此。……建武二年(26)庚辰日,皇帝分封所有的功臣为列侯,封邑最大的有四个县,其余按军功不同封邑各有等差。皇帝下诏说:“人的本性在得到满足时,却苦恼于放纵性情,常常快意于短暂的欲望,而忘却了警惕刑罚的道理。诸位将军事业高远而功绩伟大,如果想传递无穷后世,应当像站在深渊旁边,像踩在薄冰之上,小心谨慎地,一天比一天警惕。那些大功还没有酬赏的,在名册上还没有着录的,大鸿胪要尽快呈上来,朕将按照不同情况来录用他们。”

【原文】

博士丁恭议曰:“古帝王封诸侯不过百里,故利以建侯,取法于雷,强干弱枝,所以为治也。今封诸侯四县,不合法制。”帝曰:“古之亡国,皆以无道,未尝闻功臣地多而灭亡者。”乃遣谒者即授印绶,策曰:“在上不骄,高而不危;制节谨度,满而不溢。敬之戒之,传尔子孙,长为汉藩。”……壬子,起高庙,建社稷于洛阳,立郊兆于城南,始正火德,色尚赤。……六月戊戌,立贵人郭氏为皇后,子彊为皇太子,大赦天下。增郎、谒者、从官秩各一等。丙午,封宗子刘终为淄川王。

……冯异与赤眉战于崤底,大破之,余众南向宜阳,帝自将征之。己亥,幸宜阳。甲辰,亲勒六军,大陈戎马,大司马吴汉精卒当前,中军次之,骁骑、武卫分陈左右。赤眉望见震怖,遣使乞降。丙午,赤眉君臣面缚,奉高皇帝玺绶,诏以属城门校尉。戊申,至自宜阳。己酉,诏曰:“群盗纵横,贼害元元,盆子窃尊号,乱惑天下。朕奋兵讨击,应时崩解,十余万众束手降服,先帝玺绶归之王府。斯皆祖宗之灵,士人之力,朕曷足以享斯哉!其择吉日祠高庙,赐天下长子当为父后者爵,人一级。”

(建武五年)五月丙子,诏曰:“久旱伤麦,秋种未下,朕甚忧之。将残吏未胜,狱多冤结,元元[39]愁恨,感动天气乎?其令中都官、三辅、郡国出系囚,罪非犯殊死[40]一切勿案[41],见徒[42]免为庶人。务进柔良,退贪酷,各正厥事焉。”

【注释】

[39]元元:百姓,庶民。

[40]殊死:殊死刑,斩刑。

[41]案:通“按”,查办,审理。

[42]见(xiàn)徒:现被拘禁执役的囚犯。

【译文】

博士丁恭发表看法说:“古时候帝王封给诸侯的封地不超过一百里,所以按照有利的原则来分封诸侯,是取法于雷声‘震惊百里’的意思,增强主干削弱枝节,其目的是为了天下的治理。现如今分封诸侯达到四个县,不符合古代的规制。”皇帝说:“古时候国家灭亡了的情形,都是因为君王无道,不曾听说功臣封地多而使国家灭亡的。”于是派遣谒者前去授予诸侯们印玺和绶带,并在策书上说:“居于上位而不骄傲,即使位高也不会有危险;持守节义而谨严法度,即使满盈也不会漫溢出来。敬肃啊,戒慎啊。传给你们的子孙,永远成为汉家的藩护。”……壬子日,皇帝在洛阳城内修建高帝祀庙,建造土地神和谷神祭坛,在城南设立郊兆,到此时才考定汉朝为火德,颜色崇尚赤色。……六月戊戌日,册立贵人郭氏为皇后,她的儿子刘彊为皇太子,并赦免天下罪犯。增加郎官、谒者、侍从官的俸禄各一等。丙午日,封宗族子弟刘终为淄川王。

……冯异和赤眉军在崤底交战,将赤眉军击溃,赤眉军残余向南逃向宜阳县,皇帝亲自率军征讨。己亥日,皇帝巡幸宜阳县。甲辰日,又亲自统率天子六军,列成阵势,兵车战马,规模盛大,大司马吴汉率精锐士卒担当前锋,中军居中,骁骑、武卫两军分列左右。赤眉军望见这样的阵势感到震惊和恐惧,派遣使者乞求投降。丙午日,赤眉军君臣反捆双手、绳系脖颈,进奉高皇帝的传国印玺和绶带,皇帝下诏将有关事宜交付城门校尉处理。戊申日,皇帝从宜阳县回到洛阳。己酉日,下诏说:“群盗横行放肆、无所顾忌,残害天下民众,刘盆子窃取天子尊号,扰乱迷惑天下人。朕奋力起兵讨拿追击,便立即崩溃瓦解,十余万人束手归降,使先帝的玺绶回到了王府之中。这都有赖祖宗的威灵,和将士们的力量,朕哪有什么资格来享受这些呢!可挑选吉利的时日祭祀高帝庙,赏赐爵位给天下那些应当继承父亲的事业的长子,人各一级。”

建武五年(29)五月丙子日,光武帝下诏说:“天下长久干旱导致麦子受伤,连秋种也不能按时进行,我很担忧。难道这是因为官吏过于残暴不能胜任,以至于断案之中有很多冤狱,百姓的仇恨让上天为之动容吗?命令京城中各官署、三辅、郡国释放囚犯,不是犯了殊死之罪的都不再审讯,正在服刑的赦免为平民。一定要让和善温良的人担当官职,免去那些贪婪残暴的官员,要履行好属于各自的职责。”

【原文】

……六年春正月丙辰,改舂陵乡为章陵县。世世复徭役,比丰、沛,无有所豫。辛酉,诏曰:“往岁水、旱、蝗虫为灾,谷价腾跃,人用困乏。朕惟百姓无以自赡,恻然愍[43]之。其命郡国有谷者,给禀[44]高年、鳏、寡、孤、独及笃癃[45]、无家属贫不能自存者,如《律》。二千石勉加循抚[46],无令失职。”……六月辛卯,诏曰:“夫张官置吏,所以为人也。今百姓遭难,户口耗少,而县官吏职所置尚繁,其令司隶、州牧各实所部,省减吏员。县国不足置长吏可并合者,上大司徒、大司空二府。”于是条奏并省四百余县,吏职减损,十置其一。……癸巳,诏曰:“顷者师旅未解,用度不足,故行什一之税。今军士屯田,粮储差积。其令郡国收见田租三十税一,如旧制。”

……七年春正月丙申,诏中都官、三辅、郡、国出系囚,非犯殊死,皆一切勿案其罪。见徒免为庶人。耐罪亡命,吏以文除之。又诏曰:“世以厚葬为德,薄终为鄙,至于富者奢僭,贫者单财,法令不能禁,礼义不能止,仓卒乃知其咎。其布告天下,令知忠臣、孝子、慈兄、悌弟薄葬送终之义。”

……八年春正月,中郎将来歙袭略阳,杀隗嚣守将而据其城。夏四月,司隶校尉傅抗下狱死。隗嚣攻来歙,不能下。闰月,帝自征嚣,河西大将军窦融率五郡太守与车驾会高平。陇右溃,隗嚣奔西城,遗大司马吴汉、征南大将军岑彭围之;进幸上邽,不降,命虎牙大将军盖延、建威大将军耿弇攻之。颍川盗贼寇没属县,河东守守兵亦叛,京师骚动。

【注释】

[43]愍(mǐn):怜悯,哀怜。

[44]给禀(jǐlǐn):指官府供给粮食。禀,粮食。

[45]笃癃(lóng):困苦病废。笃,困苦。癃,衰老病弱。

[46]循抚:安抚。

【译文】

建武六年(30)春正月丙辰日,将舂陵乡改为章陵县。章陵县世世代代都免除徭役,比照着高祖家乡丰县和沛县,无须再为以后的生计忧虑什么了。辛酉日,皇帝下诏说:“以往的年份里,水灾、旱灾和蝗灾相继而来,谷物的价格飞速上涨,人们的用度极其匮乏。朕牵挂天下的百姓无法维持自己的生活,内心极为悲痛。可命令郡国有粮食的人,提供粮食并赐予那些年岁已高之人、鳏夫、寡妇、无父之人、无子女之人以及病重体弱的人、没有亲属而贫困得不能自保的人,提供的标准按照有关法律的规定。各郡国的太守们要勉力而行,多加巡视安抚,千万不要让这些人无法正常生活。”……六月辛卯日,下诏令说:“设置官吏,是为了治理人民的,现在百姓遭难,户口减少,但国家所置官吏尚多,命令司隶校尉及各州长官,核实所辖各部,裁减官吏人员。县和郡国不够条件设长吏而可以合并的,上报大司徒、大司空二府。”于是上报合并了四百多个县,裁减官员,仅保留过去的十分之一。……十二月癸巳日,下诏说:“过去因战事不断,军队用度太大,所以实行十税一的赋税,现军队士兵实行屯田,粮食储备充足了。现命令各郡国恢复三十税一的旧制度。”

……建武七年(31)春季正月丙申日,皇帝下诏要求京师各官府、京师三辅地区、地方郡和诸侯国释放关押的囚徒,罪行除非犯了死刑的都不予追查。正在服役的囚徒赦免为平民。犯了罪而匿名潜逃的,有关官吏依照文簿的记录免除他们的罪行。又下诏说:“世人都将厚葬看成是美德,把节俭治丧当做是鄙陋之事,以至于富人奢侈逾礼,穷人费尽家财,依据法令也不能禁止,按照礼义要求也不能阻止,直到丧乱(掘墓)发生时才知道其中的害处。可公告天下民众,让人人知道忠诚的臣子、孝顺的儿子、慈爱的兄长、顺从的弟弟们为长辈简办丧事的道义。”

……建武八年(32)春季正月,中郎将来歙袭击略阳县,杀死了隗嚣的守将并占据了该城。夏季四月,司隶校尉傅抗被关入监牢,死在狱中。隗嚣攻打来歙,没能将略阳城攻陷。闰四月,皇帝亲自率军征讨隗嚣,河西太守大将军窦融率领五郡太守和皇帝的车驾队伍在高平县会合。汉军在陇右将隗嚣击溃,隗嚣逃奔西城,皇帝派遣大司马吴汉、征南大将军岑彭前去围攻;皇帝行进巡幸上邽县,隗嚣不愿降服,皇帝又命令虎牙大将军盖延、建威大将军耿弇继续攻击。颍川郡盗贼进犯并攻陷了郡属各县,河东郡太守和守卫的军队也发动叛乱,京师洛阳骚动不安。

【原文】

……夏四月,大司马吴汉自蜀还京师,于是大飨将士,班劳策勋。功臣增邑更封,凡三百六十五人。其外戚恩泽封者四十五人。罢左右将军官。建威大将军耿弇罢。益州传送公孙述瞽师、郊庙乐器、葆车、舆辇[47],于是法物始备。时,兵革既息,天下少事,文书调役,务从简寡,至乃十存一焉。

……郡国大姓及兵长、群盗处处并起,攻劫在所,害杀长吏。郡县追讨,到则解散,去复屯结。青、徐、幽、冀四州尤甚。冬十月,遣使者下郡国,听群盗自相纠擿[48],五人共斩一人者,除其罪。吏虽逗留回避故纵者,皆勿问,听以禽(擒)讨为效。其牧守令长坐界内盗贼而不收捕者,又以畏愞(懦)捐城委守[49]者,皆不以为负,但取获贼多少为殿最[50],唯蔽匿者乃罪之。于是更相追捕,贼并解散。徙其魁帅于它郡,赋田受禀,使安生业。自是牛马放牧,邑门不闭。

……冬十月辛巳,废皇后郭氏为中山太后,立贵人阴氏为皇后。进右翊公辅为中山王,食常山郡。其余九国公,皆即旧封进爵为王。甲申,幸章陵。修园庙,祠旧宅,观田庐,置酒作乐,赏赐。时,宗室诸母因酣悦,相与语曰:“文叔少时谨信,与人不款曲,唯直柔耳。今乃能如此!”帝闻之,大笑曰:“吾理天下,亦欲以柔道行之。”乃悉为舂陵宗室起祠堂。有五凤凰见于颍川之郏县。

【注释】

[47]瞽师:盲乐师。郊庙乐器:祭祀的乐器。葆车:用五彩鸟羽装饰车盖的车。舆辇:天子所乘的车驾。

[48]纠擿(tī):纠举揭发。

[49]畏愞(nuò):畏惧。愞,同“懦”。捐城委守:弃城逃跑。

[50]殿最:下等称为“殿”,上等称为“最”。泛指功劳的高低上下。

【译文】

……建武十三年(37年)夏季四月,大司马吴汉从蜀地回到京师洛阳,朝廷于是大规模地犒赏将士,颁布各人劳绩并将所获功勋登记在策书之上。增加封邑、更新封爵的有功之臣,一共有365人。因蒙受皇恩帝泽而受封的外戚也有45人。同时裁撤左右将军的官职。建威大将军耿弇的官制也被裁撤。益州转送来公孙述的瞽师、郊庙乐器、葆车、舆辇,到这时皇家仪式用物才齐备。这时战争已经平息,天下很少发生变故,通过文书调拨劳役,也力求简省,以至于征调的数量和规模只及以前的十分之一了。

……建武十六年(40),各郡国的世家大族以及他们私人武装的首领、各种盗贼纷纷起来作乱,各自在当地攻击抢劫,并杀害郡县的长吏。郡县的军队前去追击讨伐,刚刚到达作乱的地点他们便四散而去,而当军队一离开这些人又聚集起来。青、徐、幽、冀四个州的情况尤其严重。冬季十月,皇帝派遣使者下到各个郡国,允许盗贼们互相检举揭发,盗贼中五人共同斩杀一人的,免去他们的罪行。官吏中有人即使曾犯有拖延、回避甚至有意放纵盗贼的,都不予以追究,允许他们用抓捕盗贼的行动来作为职任的效绩。至于那些州郡县的牧、守、令、长等长官在自己的管理范围内有盗贼作乱而没有抓捕本该论罪的,又因为畏惧盗贼丢弃城池而丧失职守本该论罪的,现在都不作失职论处,仅仅以捕获盗贼的多少来作为考绩优劣的依据,只对隐瞒、窝藏盗贼的官员才给予定罪。于是官吏们争相追捕盗贼,结果盗贼们纷纷解散。将盗贼的头目迁移到别郡,给以耕地,并赐谷养老,使他们安居乐业。从此放牧牛马无须看守,城门都不用关闭。

……建武十七年(41)冬季十月辛巳日,皇帝将皇后郭氏废为中山太后,册立贵人阴氏为皇后。加封右翊公刘辅为中山王,将常山郡作为他的食邑。其余九位受封为国公的皇子,都在原来的封地上加封爵位为王。甲申日,皇帝巡视章陵。修缮四亲园庙,祭祀旧时宅院,观看田地庐舍,设置酒宴和众人取乐,并行赏赐。当时宗室中女性长辈因为酒喝得尽兴而欢畅起来,互相说道:“文叔小的时候恭敬诚实,不与人殷勤应酬,只是坦率而温和地待人罢了。没想到今天竟能这样地殷勤应酬呢!”皇帝听说后,大笑着说:“我治理天下,也想用柔道来行事呢。”于是为舂陵的宗室都建起了祠堂。有五只凤凰出现在颍川郡的郏县。

【原文】

……六月戊申,诏曰:“《春秋》之义,立子以贵。东海王阳,皇后之子,宜承大统。皇太子彊,崇执谦退,愿备籓国。父子之情,重久违之。其以彊为东海王,立阳为皇太子,改名庄。”

秋九月,南巡狩。壬申,幸南阳,进幸汝南南顿县舍,置酒会,赐吏人,复南顿田租岁。父老前叩头言:“皇考居此日久,陛下识知寺舍,每来辄加厚恩,愿赐复十年。”帝曰:“天下重器,常恐不任,日复一日,安敢远期十岁乎?”吏人又言:“陛下实惜之,何言谦也?”帝大笑,复增一岁。进幸淮阳、梁、沛。

……其冬,鄯善王、车师王等十六国皆遣子入侍奉献,愿请都护。帝以中国初定,未遑外事,乃还其侍子,厚加赏赐。

……初作寿陵。将作大匠窦融上言:“园陵广袤,无虑所用。”帝曰:“古者帝王之葬,皆陶人瓦器,木车茅马,使后世之人不知其处。太宗识终始之义,景帝能述遵孝道,遭天下反覆,而霸陵独完受其福,岂不美哉!令所制地不过二三顷,无为山陵,陂池裁(才)令流水而已。”

遣中郎将段郴授南单于玺绶,令入居云中,始置使匈奴中郎将,将兵卫护之。南单于遣子入侍,奉奏诣厥。于是云中、五原、朔方、北地、定襄、雁门、上谷、代八郡民归于本土。遣谒者分将施刑补理城郭。发遣边民在中国者,布还诸县,皆赐以装钱,转输给食。

【译文】

……建武十九年(43)六月戊申日,皇帝下诏说:“根据《春秋》的经义,应该将尊贵的人立为太子。东海王刘阳,是(阴)皇后所生的儿子,应该继承汉室的大统。皇太子刘彊,崇尚并坚持谦让之道,希望守备地方藩国。父子之间的情谊,使我难以长时间地不从他的心愿。可让刘彊为东海王,立刘阳为皇太子,并改名为刘庄。”

秋季九月,皇帝南下巡视。壬申日,巡幸南阳郡,继续巡幸汝南郡南顿县县衙,设置酒宴会聚众人,并赏赐官吏和民众,免除南顿县一年田租。南顿的父老们上前叩头说:“皇上的先父在此居住的时间很长,陛下也比较熟悉这里的官舍府署,每次到来时总是施与很优厚的恩惠,希望赐予减免十年的赋税。”皇帝说:“治理天下的重任,常常担心不能承受,时光一天一天地过去,怎么敢定下十年遥远的期限呢?”官吏和民众又说:“陛下实际上是舍不得,话怎么说得这样谦虚呢?”皇帝大笑,又增免了一年。进而巡幸淮阳、梁、沛等地。

……这一年冬天,鄯善王、车师王等十六国都将各自王子遣送入宫侍奉皇帝,并进献贡品,恭谨地请求设置都护。皇帝认为中央国家汉朝刚刚获得安定,无暇顾及境外的事情,于是送还他们入侍汉朝的王子,并给予他们优厚的赏赐。

……建武二十六年(50),皇帝开始为自己建造寿陵。将作大匠窦融上书请示园陵的面积、总共的花费。皇帝说:“古时候安葬帝王,都用陶俑瓦器,木车草马,让后世人不知道墓室埋葬的地点。太宗(文帝)懂得为人的生死真义,而景帝也能遵循孝道,遭遇大乱的变故之后,而唯独霸陵完好无损,享受薄葬带来的好处,这岂不是美事吗!现在规划墓地的面积不要超过二三顷,不要堆起山陵,堆起封土的斜坡只要能够流水就行了。”

皇帝派遣中郎将段郴授予南单于玺印和绶带,让他进入云中郡居住,开始设置“使匈奴中郎将”一职,率兵保护他。南单于遣送自己的儿子进宫侍奉皇帝,并来到洛阳宫奉上奏章。于是云中、五原、朔方、北地、定襄、雁门、上谷和代郡八郡的民众都回归到汉朝本土;又派遣谒者分别率领已解锁去镣的刑徒到各郡修补城郭;并征发和遣送在中央国家的边民,散开回到原籍各县,都一律赐给他们行装费,并转运粮食供给他们。

【原文】

二月戊戌,帝崩于南宫前殿,年六十二。遗诏曰:“朕无益百姓,皆如孝文皇帝制度,务从约省。刺史、二千石长吏皆无离城郭,无遣吏及因邮奏。”初,帝在兵间久,厌武事,且知天下疲耗,思乐息肩。自陇、蜀平后,非儆急[51],未尝复言军旅。皇太子尝问攻战之事,帝曰:“昔卫灵公问陈(阵),孔子不对,此非尔所及。”每旦视朝,日仄[52]乃罢。数引公卿、郎、将讲论经理,夜分乃寐。皇太子见帝勤劳不怠,承间[53]谏曰:“陛下有禹、汤之明,而失黄、老养性之福,愿颐爱精神,优游自宁。”帝曰:“我自乐此,不为疲也。”虽身济大业,兢兢如不及,故能明慎政体,总揽权纲,量时度力,举无过事。退功臣而进文吏,戢[54]弓矢而散马牛,虽道未方古,斯亦止戈之武焉。

论曰:皇考南顿君初为济阳令,以建平元年十二月甲子夜生光武于县舍,有赤光照室中。钦异焉,使卜者王长占之。长辟左右曰:“此兆吉不可言。”是岁县界有嘉禾生,一茎九穗,因名光武曰秀。明年,方士有夏贺良者,上言哀帝,云汉家历运中衰,当再受命。于是改号为太初元年,称“陈圣刘太平皇帝”,以厌胜[55]之。及王莽篡位,忌恶刘氏,以钱文有金刀,故改为货泉。或以货泉字文为“白水真人”。后望气者苏伯阿为王莽使至南阳,遥望见舂陵郭,昔曰:“气佳哉!郁郁葱葱然。”及始起兵还舂陵,远望舍南,火光赫然属天,有顷不见。初,道士西门君惠、李守等亦云刘秀当为天子。其王者受命,信有符乎?不然,何以能乘时龙而御天哉!

【注释】

[51]儆(jǐng)急:指紧急军情。

[52]日仄:日暮。

[53]承间:趁空隙。

[54]戢(jí):收藏兵器。

[55]厌胜:以巫术压服。

【译文】

中元二年(58)二月戊戌日,皇帝在南宫的前殿驾崩,享年62岁。他在遗诏里说:“朕没有做什么对天下百姓有益的事情,全照孝文皇帝的规制,后事务必简约。刺史、郡守都不要离开所在的城郭前来奔丧,也不要派属吏或通过邮传呈致唁函。”当初,光武帝长年驰骋沙场,对战争十分厌倦,也明白天下百姓疲于战事,国力不堪损耗,大家都向往和平安定的生活。自从平定陇、蜀两地后,若非万分紧急之事,就不再滥用兵力。皇太子曾向他请教战争之事,光武帝说:“过去卫灵公咨询布阵用兵的方法,孔子不作回答。这不是你应该考虑的。”光武帝每天早晨上朝,直到太阳西斜才退朝。常常召见公卿、郎官和将领们讨论经典理义,直到深夜才睡觉。皇太子见皇帝勤劳不知疲倦,便趁着他闲暇的时候劝谏说:“陛下您有夏禹商汤的贤德,却失去黄帝和老子所倡导的修身养性之福气,希望您保养爱护好自己的精神体力,求得自身悠闲安宁。”光武帝答道:“我自己乐于这样,不觉得疲倦。”他虽成就了光复汉朝的大业,却始终兢兢业业,唯恐自己做得不够好,因此能够十分明智谨慎地处理政务,总揽权势朝纲,审时度势,决策也没有什么失误的地方,不用功臣而用文臣,收藏起刀剑,遣散战马,虽治国方略不能与古代贤相媲美,却也践行了“止戈为武”的武德精髓了。

史官评论说:“光武帝的先父南顿君(刘钦)当初任济阳县县令的时候,南顿君夫人在建平元年(前5)十二月甲子日夜,在县里官衙后堂生下光武帝,红光映满了殿堂。刘钦感到很惊异,让占卜师王长来占卜此事。王长让刘钦身边的人都走开后,说:“这一征兆吉祥得不能言说啊。”这一年济阳县境内长出了丰美硕大的禾穗,一根茎杆上长出了九枝稻穗,于是给光武帝取名叫刘秀。第二年,有位叫夏贺良的方士,向哀帝上书,说汉家的运数已经中道而衰,应当再度受天之命。于是更改年号为太初元年,哀帝称为“陈圣刘太平皇帝”,以此来压服这种颓势并力求胜出。等到王莽篡夺了汉家的大位,憎恶刘姓,因为钱币的纹路上有金刀,所以将钱币改称为货泉。于是有人将这种所谓的货泉上的字文称之为“白水真人”。后来有一位望气的叫苏伯阿的人被王莽派到南阳郡,远远地望见了舂陵城异样的气象。嗟叹说:“云气文采多好啊!多么繁荣美盛啊。”等到光武帝当初起兵回到舂陵的时候,光武帝远远地望见房屋的南边,火光盛大、与天连成一片,过了好一阵子才消失不见了。起初的时候,道士西门君惠、李守等人也都说刘秀应当成为天子。难道成为帝王的人受天之命,确实有他的符应吗?否则的话,为什么能够骑上应时的巨龙来控御天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