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月新《一九九七年的“千童信子节”》
刘月新的《一九九七年的“千童信子节”》叙述了河北盐山县千童镇一个独特的民间习俗——纪念和祭祀秦朝时的徐福率三千童子东渡日本的往事。这个看似寻常的民间习俗活动却有着深远厚重的历史底蕴。它所传承和负载的竟然是一个民族的历史记忆。通过六十年一度的信子节,我们重温的不仅仅是两千多年前的一段家国历史,同时也是重返一场惨烈深重的灾难现场,一段生离死别、刻骨铭心的国民记忆。
当年,秦始皇出于一己之私——为寻求长生不老药,而接二连三地动员全国力量,炼仙丹、修陵墓、寻蓬莱、求仙药。徐福和他所率领的数千童男童女和百名巧匠正是为了这样的私利而远渡大洋。这群先人们,以自己的生死命运,在大海彼岸“扶桑授艺”,创造了一个崭新的文明,为日本经济社会的发展做出了永不磨灭的贡献。然而,“壮士一去不复返”,东渡而去的这数千童子从此杳无音讯,留给那些守望他们、翘首盼望音讯的亲人们的只有无尽的思念与疼痛。于是,仪式和典礼产生了,就连当权的汉朝政府也不能无视这些童子亲属们的伤痛。人们借助祭祀文化抚慰自己的创伤,同时创造出了一种新的文化、一个新的节日——千童信子节。而在遥远的彼岸,令人惊诧的是,日本竟然也有类似的祭祀活动——氏子节,数千年的历史、数以千里的距离,竟以如此奇特的方式再度握手。历史得到了印证,也得到了呼应。时间和空间都割不断那些血缘的、亲情的、文化的、文明的传承。历史是完整的链条,历史没有终结,也不会终结。我们今天祭祀千童,重怀历史,更是为了记住中国这个国家和中华民族这个伟大民族的发展演变历程,是为了更好地面向未来、开创未来。因此,我觉得这是一篇很有意义的非遗记录。
董攀山的《参军》讲述了其应征入伍的故事。参军很光荣,但在20世纪七十年代,对农村孩子来说,参军更是一种出路。让兄弟多的男孩子去当兵,无论是对男孩子少的家庭,还是对男孩子多的家庭,都是一种照顾。读来便能体会到那个年代鲜明的时代印迹。
曾经的某件事,有时能记上一辈子。我想“千童信子节”就是。
1997年的5月4日,农历三月二十八,我有幸参加了河北盐山千童镇的一次大型民间祭祀活动——千童信子节。20年来,当时的情景时常过电影般历历在目。说它大,一是规模大,参加、观看活动的人多达十几万;二是前后两届间隔时间长,从汉代有此活动以来,每个甲子年举办一次。一个甲子年就是60年,人生能有几个60年?尽管应当地群众的要求,在1951年和1993年搞过两次,但因为它的内容非同一般——与秦始皇、徐福和长生不老药有关,与3000童男女有关,与千童一带老百姓的苦难有关——这次千童信子节还是惊动了方圆几十公里的人们赶来一睹壮观场面。
清晨六点半,我与前来参加这次活动的中央、省、市新闻媒体的70多名记者,在县委宣传部统一安排下来到主会场——距县城25公里的千童镇千童祠广场。听周围群眾讲,从清晨4点钟,四面八方的人流就开始向千童镇汇集了。
这一天,千童镇晴空万里;这一天,千童镇大街小巷洁净如洗;这一天,千童镇盛装加身,庄严肃穆;这一天,千童镇及五街万人空巷。
千童祠坐西朝东,广场前屹立着6米高的千童碑,是赵朴初先生题写的碑名。西面是“望亲台”。“望亲台”底座上竖有28米高的石柱,经了解得知,喻意千童船队东渡的时间为三月二十八。顶端有一个高两米的老年夫妇石雕像,老人满面愁容,翘首东望,生动刻画了童男童女东渡不归,饶安父老登高远望祈盼亲人归的悲痛场景。千童祠石狮雄踞,青龙戏珠,金顶红墙,花木扶疏。门楼上方悬挂着程思远题写的“千童祠”牌匾,浑厚苍劲,使门楼愈显大气雄浑,古色古香。
离千童祠二里许的无棣沟畔,是信子基地。我们到达时,各文艺团体和信童已全部在预定位置待命。各电视台的新闻记者已在多处架起摄像机,专等拍摄几十年一次的信子节动人场景。我,作为家乡的游子被特邀,那时我在山东庆云县委宣传部搞新闻宣传,就带着极大的荣耀、浓厚的兴趣和诸多疑问,跟纸质媒体记者一起捕捉着要采访的对象。
8点钟,专家学者及参会贵宾进入会场。盐山县政府副县长、县徐福千童会副会长胡丽萍主持开幕仪式,中国徐福会会长李连庆,河北徐福千童会会长李文姗,日本徐福会副会长宫下长春,还有市、县领导分别致辞讲话。仪式结束后,贵宾们登上观礼台,“千童信子节”正式开始。
就在前一天,县里举行了一次非正式记者见面会。县文化局长张吉忠,向大家通报了举办这次信子节的背景和意义,使人们明白了何为“信子”,何为“信子节”。
信子是流传于河北盐山千童一带一种风情奇特的民间祭祀活动。据《盐山县志》记载:“‘信子’,俗称抬阁,它最早出现于汉代。每逢甲子年农历三月二十八举办一次。‘信子’高达12米,由木杆、熟铁棍绑制而成。竖杆的顶端用铁棍、木板搭起空中舞台,台上的童男童女表演出各种造型……”张局长解释说,对“信子”的含义可以有两种理解,一是“虔诚地表示对年幼儿女的怀念”;一是取“信息”“消息”之意。它们虽略有差异,但都与秦代发生在古饶安千童东渡这一历史事件有着密切关系,中心是古饶安人民对东渡不归的亲人的企盼与祭祀。这么讲着,一种盛大庄严的祭祀活动,已经在我的脑海里模模糊糊形成并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史记》对徐福千童东渡的记载我是知道的,“齐人徐巿(徐福)等上书,言海中有三神山… …请得斋戒,与童男女求之。于是遣徐巿发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仙人。”史料记载徐福曾先后多次出海,因此就有了徐福起航地的多种说法。盐山人说,徐福最后一次出海的的确确是从千童镇门前的无棣沟起航的。从千童城除带走三千童男女,还有百工巧匠、航海员、技师、护卫、武士、杂役等几千人,数十条大船。他们从方圆百十里挑选童男女及合格人选,在千童城集训。至今这里还留有千童城、无棣沟、开化寺、训童港、秦台、百匠台、老君炉、链船湾、龙骨井等遗址。现存最完好的全国总志《元和郡县图志》记载:“饶安县,本汉千童县,即秦千童城,始皇遣徐福将童男女千人入海求蓬莱,置此城以居之,故名,汉以为县,属渤海郡,灵帝置饶安县。”如今的盐山千童镇,就是秦代的古饶安。后来多次变更地名,1993年终又改回千童镇。
张局长说,《史记》记载得很清楚,徐福这次东渡是一次有计划得到秦王朝全力支持的大规模行动。由于是借用皇权的力量,童男女、百工的征招绝不会是自愿,带有很大的强迫性。无疑使数以千计的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其成员虽非全是盐山人,但给当地人民带来的灾难和痛苦是可想而知的。父母思念被迫离家的儿女,妻儿思念出海不归的丈夫、父亲和兄弟姐妹,那种亲人生死离别的悲痛哀号和对封建统治者的愤怨气恼之情,形成滚滚巨澜遍布饶安城乡。男人无心耕田,女人无力纺织。《汉书·荆伍江息夫传》中记载:“徐福得平原大泽,止王不来。于是百姓悲痛愁思,欲为乱者十室而六……”
历代统治者,都害怕人民群众的这种愤怒之火酿成哗变,威胁甚至动摇他们的统治地位,也曾采取多种措施安抚慰藉。在汉高祖五年,也就是公元前202年,距徐福千童东渡仅七年时间,将饶安改为千童县,以示对千童东渡的纪念。东汉末年,佛教刚传入中国不久,就在千童城建开化寺,寺内竖千童碑、置千童殿,以祭祀超度东去不归的亡灵,来平人民的愤怒。
思亲之情,大山挡不住,海水割不断。每逢千童被迫出海的农历三月二十八,千童城及周边的群众便扶老携幼,从四面八方汇聚千童城东门的无棣沟畔,面向东方大海,登高远望,呼唤子女的名字,召唤亡灵归来。随着这一活动的继续,急不可耐的思念之情使他们想起当年徐福训童习船的场景,按照当地孩子“丢了魂”,拿孩子旧衣服在受惊吓处呼唤孩子名字以魂归肉体的习俗,在当年起航地,用木棒、铁棍绑成高高的微型舞台,让童男女登高呼唤亲人魂归故里。这种习俗,逐渐形成一种民间文艺祭祀活动,即每年的三月二十八,当地举办一次庙会;人们信奉人生60年一个轮回,每逢甲子年农历三月二十八,就搞一次大规模的祭祀活动,召唤游子魂归故里,转世投生,这就是“信子节”的来历。
我记起古代诗人的有关诗句,李白在《古风》中写道:“徐福载秦女,楼船几时回。但见三泉下,金棺葬寒灰。”白居易在《海漫漫—戒求仙也》中则写道:“海漫漫,风浩浩,眼穿不见蓬莱岛;不见蓬莱不敢归,童男丱女舟中老。”以前读它们,以为就是神话抑或民间传说,还埋怨诗人们太过消极,这次身临事发地,听着有关介绍,感受着几千年后千童家乡人那种虔诚的浓浓的纪念氛围,一种疼痛感已经在心里不可压制地升起。
“千童信子节”,在2008年被国务院批准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看,信子走过来了。”
在人们的欢呼沸腾声中,宽敞马路上出现了12支文艺表演队伍,有舞狮、旱船、钢叉、武术、大鼓、民乐等。这些开场的节目个个精彩,好像生怕配不上后面紧跟而来的信子表演。人行道、树上、房屋上黑压压的都是人。县委宣传部副部长齐振兴告诉我,这届信子节共制作了四台信子,每台信子都有自己的名字和内容。它们分别是饶安征募、东渡激浪、扶桑授艺、望海盼归。听到这些,我不禁感佩家乡人无穷的智慧和用心用情,他们能从几千年的歷史事件中抽出核心来,并且把信子制作得奇特精致,立意高远,内容丰富,大气气派,充分展现了家乡人一颗虔诚恭敬的心。
“饶安征募”的信子走过来了。大气的四方底座,三面都用大红色绸布严实扎起,很像古时的轿子;下面是横竖整齐的滚滚车轮;上面竖着高高的桅杆,桅杆上悬挂着大红条幅“饶安征募”,像战船上扬起的风帆。在桅杆17米高处的微型舞台上,有五名身着戏装的童男女,他们在“饶安征募”中扮演着不同角色。这时,广播里传来了解说员声情并茂的解说——
各位来宾,各位朋友……此台信子为“饶安征募”,意在表明秦代方士徐福,奉秦始皇之命在古饶安周围征招童男女、百工、武士的情景。当时官吏挥动着鞭子进民家抢童子,老百姓纷纷磕头求开恩;家家哭嚎连天,村村悲声不断;父无心耕地,母无意纺织,富饶安宁的古饶安遭受了一场空前的变故与劫难。数十艘巨大楼船排列在古黄河近千米的水面上,三千童男女,两千多百工、武士相继登上龙舟,秦始皇亲率百官前来相送,方圆几百里的老百姓你搀我扶、哭儿喊女,齐聚古黄河畔送别亲人。船上更是童男女撕心裂肺的哀嚎。阴风怒吼,尘烟蔽日,观此信子,忆当年情景,让人心惊魄动,余悸犹存……
这里说的古黄河,是指位于河北山东两省交界的古鬲津河,也就是现在的漳卫新河,是一条黄河故道。历史上,黄河在下游多次改道,经常在河北、山东、天津、河南之间来回摆动。在我老家刘庄的村边有一条小河,人们叫它无棣沟,小时候经常在河里洗澡洗衣割水草逮鱼虾。夏天河里水少时,常常弃桥趟水过河,图个乐子;遇到大雨或是泄洪,低矮弯曲沟壑纵横的河岸则挡不住洪水的泛滥,于是村子周围的场院、水湾甚至街道就浸泡在洪水里了,人们再想去村南,只能坐临时扎起的筏子。当我有一天听说这条不起眼的小河,是当年徐福与三千童男女下海东渡时走过的河,心里是又自豪又激动又困惑。因为当时小小的我不知道徐福是谁,也不知道东渡是去哪里,更困惑眼前这么条窄窄的破烂不堪的小河,怎能通过浩浩荡荡的大船队?长大后读史才知,当年的无棣沟是波澜宽阔极具壮观的,史料说,在秦始皇时代有800多米宽,可并排航行三四条大船,上游连着黄河,下游几十里处就是浩瀚的渤海。
这次信子节结束以后,我在盐山做了一次专程采访。第一个接受采访的是参加过1951年信子节的信童邵长月老人。说起信子节的一些渊源习俗及当年参加信子节的事,老人无比兴奋,如数家珍。他说当年为了筹备好信子节,旧县镇(现在的千童镇)在头一年的冬天,就成立了由南街、北街、中街等五街村长组成的信子节组委会。成立后首先办的两件事,一是组织十几盘洪炉,打造上信子的铁条。人们找来铁瓦反复锻造,这种铁条要求柔韧度高,只能折不能断,要确保十几米高处信童的安全。信子节使用的铁棍,由十几盘洪炉打造了一个冬天。二是选拔信童。当时号召全镇的孩子报名,报名的条件是:父母双全,品学兼优,五官端正,身体健康,年龄在12岁以下。他说当时报名的有200多人,后经反复筛选,选拔了16人,邵长月有幸被选中。春节过后,被选中的信童就集中在一起吃住,给予特殊待遇。信子节的前半个月,信童以吃鸡蛋为主,并经常组织洗澡。吃鸡蛋是因为鸡蛋干净,营养丰富,保证健康;再是信子节那天,信童要有八九个小时一直待在信子上,要保持充沛的体力,减少大便次数。经常洗浴,则是为了保持信童的身心纯洁,以示对神灵的尊重。
邵长月老人带着神圣的使命感动情地说,信子节内容多,礼数多,技术性又强,60年搞一次时间是太长了,有多少人能经历过两次信子节啊?人们就是怕有些好东西失传。以前的信子都是36人抬,每台信子两班人,即72人。抬信子的人从全镇20多个村中选拔,要求年轻力壮,品德良好,对于大孝子优先录用。一台信子重达几吨,抬信子的人是非常辛苦的。信子在游动时,周围村的志愿者,也都愿意抬一抬信子,以为信子节做点事为荣。老人们说谁为信子节做事,说明这个人不忘祖宗,神灵可降福于这家,全家可财运亨通,福寿安康。
李连辉老人讲,自古以来,信子表演都是很虔诚很优美的民间文艺活动。在空中祭台上的童男女,他们在天与地之间再造了一个平台。有的手捧焚香,有的手提灯笼,有的手持拂尘,向着东方召唤亡灵归来。整个祭祀活动从农历三月二十八早上七点开始,到上午十一点结束。这一天全城清水泼街,黄土铺路,家家户户都洗手净面,早早等候在街旁观看。外地来客也手提香篮提前到达,等候参加祭奠。参加祭祀活动的全体人员,由主事带领聚集到开化寺,先到千童碑前,再到千童殿内举行开祭仪式。此时寺内僧人击鼓鸣钟诵经文,众人焚香祭拜,然后由寺内列队出发。信子由手持法器器乐、口诵经文的众僧相拥着,前有会耍武术的人用钢叉、三节鞭开路,鼓乐班吹吹打打相随。街旁观看的人,有的手持焚香,有的高举祭品,待信子走过,随其后沿街游祭,最后到千童城东城门外无棣沟边,面向东方遥祭。这时鼓乐齐鸣,人们焚香燃纸,呼喊流落他乡的亲人名字,祭祀达到高潮。高潮过后,祭祀人员还要到开化寺,在千童殿前举行收祭礼,方算一届祭奠结束,当地人称这为“引魂认祖”。
他说,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的进步,“信子”的内涵与外延也不断发生着变化。徐福千童刚刚东渡不久,人们坚信孩子们一定能安全归来,“信子”包含“盼子速归,坚信归来”的含义。随着时间的流逝,对出海亲人生还的希望已变得渺茫,“信子”的含义,就变成召唤亲人亡灵回归故里了。在突出怀念远去亲人这个主题的同时,又增加了一些文化色彩。像高度由12米增加到17米,微型舞台上的童男女造型体现高、险、惊、奇的特点。如1951年的那一次,信子男童端着茶壶,童女就站在壶嘴上,又惊险又精彩。
声势浩大的群众性祭祀活动,不仅显示了盐山一带人民用血泪凝成的信子和信子节在群众中的巨大影响,也显示了两千年中千童百姓时刻没有忘记那些落籍在异域他乡的儿女们。在采访中当地老人们一再强调,老一辈传下来的规矩,不管天灾人祸多么大,衣食住行多么艰难,一代传一代,每逢甲子年举办一次从没间断。
邵长月说,他经历的那次信子节人很多,有十几万,北京、天津、济南等大城市也来了好些人。踩塌了几十间房屋,街上井里的水都喝干了,镇上的包子铺、果子铺、点心铺统统卖空。
“东渡击浪”的信子走过来了。这架信子要表达的是,三千童男女随徐福上船后,在大海里與风浪搏斗的情景。海浪滔天,童男女被海浪抛上高空,只见两个童男凌空高悬,幸亏抓住桅杆,再现了东渡船队在海上历尽艰辛、迎风斗浪的场景。我站在不远处看那一连串的惊险动作,手心里一个劲儿地出汗:好悬啊!
广播里的解说词是这样解说的:
“东渡击浪”,展现的是公元前209年农历三月二十八这一天,刚近子时,饶安城内四门的大钟便同时敲响,顿时城内城外人声鼎沸。第二遍钟声响过,出海东渡的人都斋戒完毕,换上统一的服装,送行的人们也都密密麻麻挤满了古黄河两岸,哭声、喊声、嘱托声汇成一片。第三遍钟声响过,已是卯时,礼炮震天,鼓乐齐鸣。徐福身穿朝服,登上龙头大船。随之,童男女及百工等六千多人,也都按事先编排好的队列上了各自的船只。他们从无棣沟经大口河驶入渤海。大海无边无际,天空浩瀚无垠,远征的人徐徐前行。他们劈波逐浪,沿庙岛群岛,过辽东半岛。突然刮起了台风,平静的海面上即刻风急浪腾,船只摇摆颠簸,有两个男童颠入空中,幸亏抓住了桅杆。在徐福的指挥下,水手们马上把船只驶入岸边避风,船上抛下石碇石锚。
大风刮了三天三夜,避风的塘堤被风冲塌了,有的船只被打坏了,有的桅杆被折断了。风平浪静之后,他们继续东上,到达济州岛后上岸,在这里休整月余,并补充了给养,与当地人民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他们又要离去了。趁着涨潮,扬帆拔锚,渡对马海峡,辗转数月,历尽万般艰辛,在九州北部伊万里登陆,定居瀛洲。
徐福与千童们是否定居瀛洲,这是史学家们考证的事;徐福取不回仙药,那是他与秦始皇之间的事;三千童男女没有再回到自己的家没有回到亲人怀抱,是千童一带老百姓天大的事,是他们的大灾难大悲哀。后来我做过一个奇怪的梦,梦见徐福带领船队在浩瀚的大海上航行,每逢遇到大风、海浪抑或大鲨鱼,就命人赶紧扔下一对童男童女,立时就化险为夷,醒来出一身冷汗。这到底是真还是梦?那些十来岁的孩子即便是顺利渡过了大海,他们怎样面对以后没爹没娘没家的孤独人生?他们的爹娘——千童镇及周边的父老乡亲,他们盼不回孩子和亲人,那种焦灼、气恼、愤恨之情向谁去发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们生不出翅膀,也长不出鳍与蹼,只能提着一颗颗滴血的心,昂着一颗颗屈辱的头,瞪起泪水模糊的双眼,到亲人离去的地方去呼唤,去祈祷,去望眼欲穿。
“扶桑授艺”的信子走过来了。在高高的微型舞台上,徐福手提药箱,童男女攀高峰采灵芝,为土著人送药治病;百匠技工教当地人种桑养蚕,纺线织布,冶铁制陶,与当地百姓和睦相处,水乳交融。
现场的广播里是这样解说的:
这是一架叫“扶桑授艺”的信子。它表现的是徐福千童一行,辗转漂泊数日到达日本。当时的日本土地贫瘠,荒草萋萋,人们吃野果,披树叶,社会生产力非常落后,完全不是意想中的仙境。徐福在深深地思考,只有将自己带来的先进技术五谷种植教授给当地人民,与土著民族共同发展生产,和睦相处,才能改变列岛贫困落后的面貌。他们在富士山富士吉田一带传授农耕、烧陶、冶炼技术,教会当地人采集、利用药材治病。将中国文化传播到日本列岛,使日本由绳纹文化迅速进入到弥生文化时期,促进了日本社会生产力的大发展。日本人民感念他的功绩,尊称他为“农耕神”、“医药神”和“纺织神”。
赵朴初先生曾有诗云:“徐福乘槎竟不回,三千弟子老蓬莱。至今两岸留佳话,花萼城村第次开。”
日本众议院议员、前首相羽田孜,为这次信子节发来的贺词中写道:“日本和中国自公元前就有友好往来的历史。作为我们家远祖的徐福,在中国的秦代,也就是日本从绳纹到弥生的时代,率领童男童女跨海东渡,给日本带来了技术和文化……”
那位心心念念想不老的秦始皇,为了求神求仙弄到仙药,不惜拿三千童男女去给海神送礼,这与贼寇魔鬼有何区别?不知是多行不义的缘故,还是等得心焦气躁,徐福千童刚离去不久,他就死在回长安的路上,長生不老的梦想成为泡影,炎炎夏日与臭鱼烂虾放在一起,“至平原津而病……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台。”(《史记》)当初他如果知道徐福带领童男女及武工百匠登岛定居不再回来,还不知怎样暴跳如雷心肺炸裂呢。
“望海盼归”的信子走过来了。可以说,这台信子是最抓人心的。信子节举办了两千多年,千童镇及周边的老百姓就是为了寄托企盼亲人归来的那份思念之情。当这台信子走过来时,广播里适时地飘出了悠扬悲怆、柔情缠绵的“千童信子之歌”——
滔滔黄河卷金波,一座古城河边落。
秦皇探海募千童,千童城外泊巨舸。
啊,古黄河,啊,千童城。
一个惊世的壮举,多少美丽的传说。
千童船队出海去,顶风斗浪破巨波。
日本列岛授技艺,华夏文明扶桑播。
啊,古黄河,啊,千童城。
东渡壮举传千古,东亚海路千童拓。
饶安父母念千童,三二八日登高坡。
遥望大海祈儿归,千童信子是寄托。
啊,古黄河,啊,千童城。
信子、氏子两节应,中日共吟友谊歌。
这里又出来个“氏子节”。
“氏子节”是怎么回事呢?在盐山采访时,曾为徐福千童文化交流与传播几次去过日本的副县长胡丽萍讲,几十年来,盐山与日本之间文化交流频繁。在日本的佐贺金立山一带,自古至今传延着50年一次的“氏子节”,同时还有一段关于徐福爱情故事的美丽传说。“氏子,”就是信仰同一氏神的人们。氏子节与信子节,有着惊人的相似。日本佐贺金立山的山顶上,有一座有2000多年历史的金立神社,社内供奉的神就是徐福。距金立神社不远的另一座庙宇供奉的女神叫阿辰,传说她是当地一土著头人的女儿,因为爱恋徐福殉情而死,被奉为阿辰观音。金立神社举办“氏子节”的时间是日历四月二十七至二十九,与千童信子节基本相同。届时,信仰徐福的氏子们,抬着徐福神像,从金立山神社上宫走下来,然后抬到五十里外的有明海边,举行浩大的祭祀活动。相传徐福是从有明海登陆的。在有明海边,其意是让徐福遥望西方大海,以解思乡之情。
前来参会的日本徐福会副会长宫下长春在大会上的贺词这样写道:“……我们富士吉田市位于日本最美丽的富士山的北麓,那里也是徐福的安息之地。我们把2月8日定为徐福的忌日,并把在那一天举行仪式的传统保留了下来……”
盐山千童镇的“信子节”与日本佐贺金立山的“氏子节”,是从不同的角度,对徐福千童异曲同工的纪念。
曾经参与了1997年整个信子节筹备全过程的县文化局的王振清,还讲了信子节的一些花絮。
最大停车场
1997年的信子节期间,同时举办了“中国千童城徐福千童国际学术研讨会”,中日韩三国百余名专家学者齐聚千童城。“信子节”不仅文化内涵浓重、深厚,而且形式独特,为中国北方一绝。又加之60年举办一次,吸引了方圆百十多公里的城乡群众前来观瞻。千童镇政府及县里有关部门为保证安全,在镇周边三里设了警戒线,警戒线内只能进行人,不准进任何车辆。于是千童镇三里外的周边都成了停车场。那时轿车还没有进到平民百姓家,卡车、轿车、大客车、三马车、拖拉机、摩托车、自行车一起登场,各种车辆黑压压一片。千童镇三里界外,形成了一个车辆环形带。据派出所的同志介绍,除了全县政法系统的同志外,镇周边十几个村选派了600多治安志愿者,周边存放了至少有7万辆各种车辆,可以称得上是世界上最大的停车场。
椅子上了大树杈
离千童镇20多里的圣佛镇徐淑华老人,当年78岁。听说千童镇要举办信子节,嘱咐儿子届时一定要带她去观看。因为1951年信子节时她的儿子正出生,没能观瞻信子,遗憾了几十年。1993年信子节时,自己闹病又没能参加。她跟儿子说,这次一定要好好看看。儿子是孝子,下决心要圆母亲的梦。但他知道信子节这天肯定是人山人海,挤坏了老人怎么办?想租辆车去,听说早有规定,车辆必须停在三里地以外。他想来想去想了个妙招,在前一天把椅子用绳子捆绑在信子通过的路旁树杈上。信子节这一天,让人帮他把母亲背上树,坐在捆绑好的椅子上,自己爬到树上去照应。母亲坐在树杈上居高临下,把整个信子节看得清清楚楚,尽管下面人山人海拥挤不堪,但老人安然无恙。老人看下面,下面的人看树上,成了那一天信子节的一大风景。
五老太的心愿
这天清晨5点,从千童镇到盐山县城的公路上,走来五位步履蹒跚的老人,看样子,她们已经很疲惫,但精神头很足。与她们擦肩而过的车辆,有的主动停下来招呼老人上车,但都被客气地拒绝。原来,这五位老太是沧州市郊人,最大的70岁,最小的62岁。在她们的人生中都有着难以抹平的一道伤痕,即老年丧子。她们怀念自己的儿子。听说千童镇要举办信子节,信子节的主题是登高望远,祈盼远去亲人灵魂归来,她们也希望借助信子节,把自己亲人的灵魂召唤回来。她们从前一天的早晨8点钟出发,已经走了一天多。当有人问到为什么不乘车时,她们说:心诚则灵。信子节开始以后,五位老人始终紧跟在信子的后面合掌祈愿:祈愿上信子的童男女,顺利平安;祈愿远去的千童魂归故里;祈愿自己的儿子魂兮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