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朝晖《两条河流的三次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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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朝晖《两条河流的三次婚姻》

似有眉间锁愁云

两枝野蒿还没有返青

我守住他们的秘密

一支在沧山,一支在浪岭

像一对吵闹的夫妻

他们结合,分离,又结合,再分离

在蒋家嘴终老

衰败之躯没入洞庭

我没有见过洞庭

听说拍岸的声音像海

水是蓝绿

略带中年的苦咸

湖上有大风,十几辆客车在水上飞过

如踩了哪吒的风火轮

我像往常一样惊慌

入沧港,下瑶池

在红绳外见证两条河流的第一次婚姻

他们噤声于一个古镇的末梢

石板路没有了,木屋子向水边倾斜

如一个老人想安睡于柔软的地方

他们绝于民国十五年

有争吵和杀戮,子嗣夭折

断肠人找不到出口

那一年,也是个久雨初晴的晚春

紫色豌豆花开满废弃的菜园

我找到他们曾经委身的沅水

故道安祥

白色栏杆护住被阉割的心

不再有生育之痛

也没有往来船只下岳阳奔武汉

船过千帆也是河

波平如镜亦可了此生

那个独居的女人

在沧山落地

一根木头从这边井中投下

蜿蜒几十里

在另外一口井里浮出

这是她的身体

清凉与通透

她不知率性的少年行将结束

此生惡风苦雨

爱上一个人需头破血流

她重回到自己

直扑扑奔向出生地

偶尔在改道的地方转一个歉意的弯

她只做简单的饭食

不杀生,少吃肉

敬畏两岸众生

她似半百老妇

清亮的身子发黄

乳房坍塌,子宫枯萎

不安的河洲冒出来

有民国时代的指纹

他的纽扣或自来水笔

像一枚钉子插在她身上

她放弃了原路

随一群来路不明的妇人

涌进不知名的城门

她路过高房子矮房子

桃花一枝在束手无策的高墙内

田野养在院子里

星星落于草圈

她不知路人面对一个浑黄的外来者

会不会面有愠色

而身体早已疲惫

老迈的身躯越来越跟不上

那群巧妇的青莲

她还记得那两枝野蒿

一枝向南飞,一枝往北

也是一个返不了青的春天

正如遇见时

他俩谁都不肯表白

两条害臊的河流秘密结合了

月老在一个微风的下午兀自飘摇

前面突然变宽了

城墙倒了,一小束月光趁机溜进来

继而是一大片

如迟疑的初潮

她望见他的背影

城墙倒下的地方如同臂弯

接纳了一个急切的侵入者

我没有见到他们的第二次栖身地

南湖边,君山外

南方没有第二个南湖

也不会有第二条沧浪

他仍然叫她小沧小沧

她唤他为浪郎,浪君

她摘下珠花,除粉黛

挽袖洗手做羹汤

她是一颗流浪太久的星子

愿意圈进他稀疏的草棚

而他是一匹野马

愿落入她的旧窠

日子也没有走多远

从龙阳到青阳不过十里

他们早出发晚歇脚

曲折缠绵

转了几十几道弯

她耻于说出自己的故事

一个经历太多的女人

难说贤淑与忠贞

此时她不知身居何处

一条小蛇缠上她的腰身

沧水清浊自知

洗足也好濯缨也罢

岸边有竹篮打水的少女

如当年她的空阔

而时光沙砾

一点也不肯漏下来

十一

遇见又是多年后的事了

他们只能在群流中相看一眼

这次漫长的旅程将浩荡百里

下泓河去洞庭

还需高山飞驰虎落深渊

粉身于他们的终老之地

十二

他们不能全身到老

堤上车前草转青得太慢

偶有几只路过的山雀

见证他们的首尾分离

它们还未到豆蔻之岁

未尝插豆蔻挽云簪

不知小小的一生也很苦长

他们留下游动的四肢

跃沙滩过河洲

漫过彼此多难的前生

漫过看不见的眼睛和头颅

她通透的少年和胸腹

一根根淡红的血管

他的指尖停留过的乳房

他还想叫一声她小沧

此生再无沧海

只有两岸桑田

铺展于他们陈腐的脚边

邓朝晖,生于湖南澧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就读于鲁迅文学院高研班。诗作发表于《诗刊》《人民文学》《星星》《飞天》等多种文学期刊并入选若干年度选本。曾参加诗刊社23届青春诗会,获27届湖南省青年文学奖、第五届红高粱诗歌奖等奖项。著有诗集《空杯子》《流水引》。

(特邀编辑:郭晓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