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杂篇·则阳》原文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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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杂篇·则阳》原文鉴赏

《庄子·杂篇·则阳》原文鉴赏

(解题) 本篇取首句“则阳游于楚”的首二字为篇名。则阳为人名,文中又作彭阳。所记故事的内涵,只谈圣人的一端,未足代表全篇。

主旨在论述圣人的品德自然顺适,不失本性。所谓认知,无知才是知。道则非言非默。

原 文



则阳游于楚,夷节言之于王,王未之见。夷节归。彭阳见王果曰: “夫子何不谭我于王(一)?”王果曰: “我不若公阅休。”彭阳曰:“公阅休奚为者耶?”曰:“冬则擉鳖于江(二),夏则休乎山樊。有过而问者,回: ‘此予宅也。’夫夷节已不能,而况我乎!吾又不若夷节。夫夷节之为人也,无德而有知,不自许,以之神其交(三),固颠冥乎富贵之地(四)。非相助以德,相助消也(五)。夫冻者假衣于春,暍者反冬乎冷风(六)。夫楚王之为人也,形尊而严。其于罪也,无赦如虎。非夫佞人正德(七),其孰能桡焉!故圣人其穷也,使家人忘其贫;其达也,使王公忘爵禄而化卑;其于物也,与之为娱矣(八); 其于人也,乐物之通而保己焉(九)。故或不言而饮人以和,与人并立而使人化,父子之宜(十)。彼其乎归居(十一),而一闲其所施。其于人心者,若是其远也。故曰‘待公阅休’。”

解 说



(一) “夫子何不谭我于王”: “谭” 同谈。

(二) “冬则擉鳖于江”: “擉” 音戳 (chuo),刺也。

(三)“不自许,以之神其交”: 因其与“夫夷节之为人也,无德而有知”相接,即以为这是就夷节来说的。其实不是,这是王果假设有人与夷节交往。“以之神其交”字有误置,当是“以其神交之”,诚心诚意地和他进行了交往。

(四)“固颠冥乎富贵之地”:这是王果对夷节的评价,自当与“无德而有知”相连,因须与“不自许,以其神交之”互易其位。“颠冥”疯狂地迷恋。“地” 为误字,为 ”徒” 形近而误,因为说的是人。

(五)“相助消也”:所置位有误,当在“夫冻者假衣于春,暍者反冬乎冷风” 之后,为这两个比喻做结。涉上“非相助以德” 而致误。

(六) “暍者反冬乎冷风”:“暍”音夜 (ye),暑热。注家或以为句当为“暍者反冷风乎冬”,“冬”与“冷风”互易其位。是。这样正与上句“冻者假衣于春” 的语气相一致。

(七) “非夫佞人正德”: “佞人” 善言的人。

(八) “与之为娱矣”: “娱” 戏也。随便之意。

(九)“乐物之通而保己焉”:“物之通”意见交流。“保己”保持自己看法。

(十)“与人并立而使人化,父子之宜”:旧以“化”字断,“父子之宜”独立为句。但解释上有困难。实不应断而连为一句。“化”为“以”之误。句的结构与上“故或不言而饮人以和” 同。“宜” 为谊之假。

(十一) “彼其乎归居”: 字有误倒,句应为 “彼归乎其居”,“其” 与“归”互易其位。

语 译



则阳到楚国去,夷节把他推荐给楚王,楚王没有接见。夷节离去。彭阳 (即则阳) 拜访了楚大夫王果,说:“老先生怎么不来把我向楚王提一下呢?” 王果说: “我不如公阅休。” 彭阳说: “公阅休是怎样的人?”〔王果〕说:“冬天到江上去扠鳖,夏天歇在山脚之下。有人到他那里问他,他这样说: ‘这就是我的家。’ 夷节都不能推荐你,我哪里行呢! 我又不如夷节。夷节这个人,品质不怎么好,鬼点子却不少,简直就是一个醉心富贵的人。如果没什么考虑,诚心诚意地和他交了朋友。他不来以道义来帮助你,就像春天借衣服给受冻的人,冬天给受暑热的吹冷风一样,那种帮助一点用也没有。楚王这个人,本身是尊贵的,对人严厉,对于人的过错,像虎一样毫不放过。如果不是能说且品行端正,谁能够折服他!圣人在时运不济的时候,使得家人忘掉自己在贫穷;在发迹的时候,使得王公大臣们忘掉自己的权位而变得谦逊。对待事物,随随便便; 对于人,使意见沟通,互不干犯。所以不用说话就使人感到温暖,与人共处就使人感受到父子的情谊。他回到家里,全不施行什么。他在人们的心目中,是那么高远,所以说:‘要等待公阅休。’”

原 文



圣人达绸缪周尽一体矣(一),而不知其然,性也。复命摇作而以天为师,人则从而命之也。忧乎知!而所行恒无几时,其有止也,若之何(二)! 生而美者,人与之鉴,不告则不知其美于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三),其可喜也终无已,人之好之亦无已,性也。圣人之爱人也,人与之名,不告则不知其爱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其爱人也终无已,人之安之亦无已,性也。旧国旧都,望之畅然,虽使丘陵草木之缗入之者十九(四),犹之畅然,况见见闻闻者也,以十仞之台县众间者也(五)

解 说



(一)“圣人达绸缪周尽一体矣”: “绸缪”纠葛。“周尽”贯穿。“一体”一起。

(二)“忧乎知!而所行恒无几时,其有止也,若之何”:这几句话与上下文均无联系,在其间形同楔子,显然有误。在这几句话中,以“若之何”为结。下一节中有两组文句都以“若之何”为结,结构、意境极为相似,当是其中的一组,因移于下一节与之相合。

(三) “若知之,若不知之; 若闻之,若不闻之”: “若”或也。下同。

(四)“虽使丘陵草木之缗入之者十九”:“缗”音民(min),钱贯也,以喻其连成一片。“入”遮也。

(五)“况见见闻闻者也,以十仞之台县众间者也”: “见见闻闻”看得见听得到。“以”通似。“县”悬之本字。“间” 一室之地。即房舍。

语 译



圣人了解到,人们常常是纠缠在一体的,但不了解为什么这样,这是本性。把一些动作照着天的意境给起上一个名字,人们就这样叫了起来。长得漂亮的人,有人给他镜子照一下,如果不告诉他,他是不知道比别人漂亮的。也许知道了,也许不知道;也许听到了,也许没听到。〔不管怎样〕,他之讨人喜爱是没错的,而人们喜欢他也是没错的,这是本性。圣人对于人是爱怜的,人们给他这样的名号,如果不告诉他,圣人是不知道自己对人是爱怜的。也许知道了,也许不知道; 也许听到了,也许没听到,〔不管怎样〕,他对人爱怜是没错的,人们接受他的爱怜也是没错的,这是本性。故乡故土,〔归来的人〕 远远望见高兴极了。虽然丘陵的草木连成一片遮住了十分之九,也还是高兴。更何况那看得见,听得到,像十丈来高的高台高悬在一簇平房之上呢!

原 文



冉相氏得其环中以随成(一),与物无终无始,无几无时(二)。日与物化者,一不化者也(三),阖尝舍之(四)! 夫师天而不得师天,与物皆殉。其以为事也,若之何!夫圣人未始有天,未始有人,未始有始,未始有物(五),与世偕行而不替,所行之备而不洫(六),其合之也,若之何!

解 说



(一)“冉相氏得其环中以随成”:“环中”意为空虚。《齐物论》这个词的注如此。应视为环中空虚之处,可以自由运转。“随成”任其自成,自在之意。

这一小节理解上颇为困难,旧释不足解决问题,只能就自己的水平予以解释,不敢期其必是。求得确解,还待识者。

(二)“与物无终无始,无几无时”:“与物”对待事物。“无几无时”先辈有的以“几”为“期”之假。因此句意便是无时无刻。但从“无终无始”来看,终始是对立的两极,时刻则是一事,似不合。“几”可训差,“时” 可训适。差与适则是对立的两种情况。

(三)“日与物化者,一不化者也”:“日与物化”每天都要面对事物的变化。“一不化”一点也不予改变,即任其自然。

(四)“阖尝舍之”:“阖”通曷。从上一小节抽出的“忧乎知,而所行无几时,其有止也,若之何”几句话,当移至此句之下。“几时”差不多的时候。“有”用为“或”。

(五)“未始有物”: 与上句“未始有始”相接,显系“未始有终”,“物”乃“终”形近而误。

(六)“所行之备而不洫”:或以“之”同“者”,“洫”训溢,可从。但释“备”为完备,非是,应为“具”,俗谓摆样子。

语 译



冉相氏掌握了自由运转之道使事物任其自然。对待事物没什么终始,没什么差一点和正适合。每天面对事物的变化,丝毫不予以改变,又哪里是放弃不问。值得忧虑啊智力! 运用起来就没个差不多的时候。要它停一下吧,怎么样! 想着以天来取法但是做不到,就连事物本身都陷了进去,就让他那样去做吧,怎么样!圣人从来就没有过天,没有过人,没有过始,没有过终,毫不松劲地随着人世走下去,所作所为也只是摆摆样子而不过分,就让他照样子做吧,怎么样!

原 文



汤得其司御门尹登恒为之傅之(一),从师而不囿,得其随成。为之司其名之名赢法得其两见。仲尼之尽虑,为之傅之。容成氏曰: “除日无岁,无内无外(二)。”

解 说



(一)这一小节,文字错乱太甚,无法解通。但还是有踪迹可寻,把它理顺。它是由两个平行的句组组成,一是司御门尹登恒组,一是仲尼组。仲尼由于“尽虑”而“为之傅之”。门尹登恒之所靠则是下面句中的“之名赢”。汤从傅门尹登恒的态度和结果是“从师而不囿,得其随成”。而从傅仲尼则是“司其名法,得其两见”。这段文字应是:

“汤得其司御门尹登恒之名赢,为之傅之,从师而不囿,得其随成。得仲尼之尽虑,为之傅之,司其名法,得其两见。”

与原文对校,“之名赢”上提置于“司御门尹登恒”之下。“仲尼之尽虑”上脱“得”字。“司其名”上的“为之”涉“为之傅之”而误衍。“司其名法,得其两见”移置“得仲尼之尽虑,为之傅之”之下。解说从校文。

①“汤得其司御门尹登恒之名赢”: “司御”是职,“门尹”是姓,“登恒”是名,是一个人。“赢”通“盈”,充满,实在。“名赢”名的实在,术语即名的绝对性。

②“得其随成”:“随成”任其自成。

③“得仲尼之尽虑”:“尽虑”多方思考。

④“司其名法”:“法”本字为“灋”,古假以为“废”,为近年出土的简帛书所常见。“名废”与“名赢”相对,意为名的废弃,即名的相对性。

⑤“得其两见”:“两见”郭嵩焘以为“对待者也”(郭庆藩《庄子集释》 引) 是可信的。表示相对的看法。

(二)“容成氏曰:‘除日无岁,无内无外。’”: 或以为意与上文不属,是错简。实则不然,“除日无岁”在说“名嬴”与“随成”; ”无内无外” 在说“名废” 与 “两见”。

语 译



汤听说他的司御门尹登恒讲说名的绝对性的消息,便请来作老师。他学得灵活不为老师所构限,学得随物自成的道理。又听到仲尼多方思考的观点,便请来作老师,致力于名的相对性,学到相对看待事物的功夫。容成子说:“没有日子的积累,就难以成岁; 没有内,外就不能存在。”

原 文



魏莹与田侯牟约(一),田侯牟背之,魏莹怒,将使人刺之。犀首〔公孙衍〕闻而耻之(二),曰:“君为万乘之君也,而以匹夫从仇。衍请受甲二十万,为君攻之,虏其人民,系其牛马,使其君内热发于背,然后拔其国。忌也出走(三),然后扶其背,折其脊。“季子闻而耻之,曰:“筑十仞之城,城者既十仞矣(四),则又坏之,此胥靡之所苦也。今兵不起七年矣。此王之基也(五)。衍,乱人也,不可听也。”华子闻而丑之,曰:“善言伐齐者(六),乱人也;善言勿伐者,亦乱人也;谓伐之与不伐乱人也者,又乱人也。”君曰:“然则若何?” 曰: “君求其道而已矣。”惠子闻之,而见戴晋人。戴晋人曰: “有所谓蜗者,君知之乎?” 曰:“然。”“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 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君曰: “噫! 其虚言与?” 曰: “臣请为君实之。君以意在四方上下有穷乎?”君曰: “无穷。”曰:“知游心于无穷,而反在通达之国,若存若亡乎?”君曰: “然。”曰: “通达之中有魏,于魏中有梁,于梁中有王,王与蛮氏有辩乎?”君曰: “无辩。”客出而君惝然若有亡也。客出,惠子见。君曰: “客,大人也,圣人不足以当之。”惠子曰: “夫吹管也,犹有嗃也; 吹剑首者,吷而已矣。尧、舜,人之所誉也。道尧、舜于戴晋人之前,譬犹一吷也。”

解 说



(一)“魏莹与田侯牟约”:“牟”齐侯中没有名牟的,所以注家有的以为衍。考之史籍,与魏莹同时的齐侯是齐威王,名因齐。“牟”可能是“齐”的坏字,以作因齐的略称,不当衍。

(二) “犀首 〔公孙衍〕 闻而耻之”: “犀首”魏将军号。“ 〔公孙衍〕”所据本原无此三字,是参考了别的版本而增加的。但史籍之称“犀首”的,都是指公孙衍。如《战国策·齐策》“犀首”下高诱注:“犀首,公孙衍也。”犀首几成公孙衍的专称。实不必增此“公孙衍”三字,故标以括弧以示其意。

(三)“忌也出走”: “忌”在齐国,当时有两人名忌,驺忌与田忌。驺为相,田为将。田忌曾率军败魏于桂陵。此忌当是田忌。

(四)“城者既十仞矣”:先辈或以“十”乃七之误。因筑城定为十仞,如已十仞,即已告成,何必再说?道理是这样,但这样说的目的是说筑了又拆,劳而无功,固不在已筑的为十为七,只要说得下去,不改也可。

(五) “此王之基也”: “王” 读旺。

(六) “善言伐齐者”: “善言”劝说也。下同。

语 译



魏惠王莹和齐威王因齐结盟。齐威王背盟,魏惠王大怒,想要派人刺杀齐威王。公孙衍得知,觉得不大高明,〔对惠王〕 说:“国君是大国之君,却以一个平常汉子的做法去对付仇人。我公孙衍请带领二十万甲兵,替国君讨伐他,俘虏他的人民,夺取他的牛马,让他们国君把心火从后背发泄出来。然后攻下国都,赶跑大将田忌,然后敲打国君的后背,打断他的脊梁。”季子得知这情况,感到不妥,〔对魏王〕 说: “修筑十来丈高的城墙,修筑已经差不多了,却又把它推倒,这是筑城的刑徒们所痛心的。现在已经七年没打仗了,这是国家兴旺的根基。公孙衍,是个好生事的人,不要听他。”华子得知这情况,觉得不是滋味,〔对魏王〕说:“劝说您伐齐的是好生事的人; 劝说您不要伐的也是好生事的人;那以为伐与不伐都是好生事的人的,同样是好生事的人。”魏王说:“那么怎么好呢?”〔华子〕说:“您就走自己的路好了。”惠施得知此事,推荐戴晋人给魏王。戴晋人说: “有一种动物叫蜗牛的,国君知道吗?”〔魏王〕说: “知道。”〔戴晋人说〕: “有在蜗牛左边触角上建国的,叫触氏; 有在蜗牛右边触角上建国的,叫蛮氏。有一次两国为了争地打起仗来,战死者有好几万,追赶败逃的人追了十五天才返回程。”魏王说: “咳! 这不是真的!”〔戴晋人〕说:“我来给国君说点真的。您来想一下四方上下有尽头吗?”魏王说:“没尽头。”〔戴晋人〕说:“〔您〕知道精神放在没尽头的境地,翻回头来到四通八达的地方,像有又像没有吧?”魏王说:“是那样。”〔戴晋人〕说: “在四通八达的地方有魏国,魏国之中有大梁,大梁之中有君王。这君王和蛮氏有区别吗?”魏王说:“没区别。”客人退去,魏王呆呆地像丢了什么似的。客人退去之后,惠施来见。魏王说: “客人,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啊,称为圣人都不过分。” 惠施说:“要是吹管子,还有点声音; 要吹剑把上的小环孔,嘘点气也就完了。尧、舜是人们当作圣人来称誉的,但如果对戴晋人讲说尧、舜,就像〔吹剑把一样〕,只是嘘一点气罢了。”

原 文



孔子之楚,舍于蚁丘之浆,其邻有夫妻臣妾登极者(一)。子路曰: “是稯稯何为者邪?”仲尼曰: “是圣人仆也(二)。是自埋于民,自藏于畔(三),其声销,其志无穷,其口虽言,其心未尝言。方且与世违,而心不屑与之俱。是陆沉者也(四),是其市南宜僚邪?”子路请往召之。孔子曰:“已矣! 彼知丘之著于己也,知丘之适楚也,以丘为必使楚王之召己也。彼且以丘为佞人也。夫若然者,其于佞人

也,羞闻其言,而况亲见其身乎! 而何以为存(五)!”子路往视之,其室虚矣。

解 说



( 一) “其邻有夫妻臣妾登极者”: “极”《释文》司马注“屋栋也”。注家多采之,谓“登极”为上到屋顶上,但这样讲有不合情理处。多人挤到屋顶之上偷看邻家,实不礼貌。隐士高洁,不肯露面,但必不如此,故所解非是。“极”既可示高,也可示远。“登极” 当是登在高处远远张望。

(二) “是圣人仆也”: “仆”给事者,即追随的人。

(三) “自藏于畔”: “畔” 田界也。即田间。

(四)“是陆沉者也”:“陆沉”旧以为像鱼沉于水那样沉于陆,以喻其隐。但前有言“自埋于民,自藏于畔”,已明其隐,不必重言。此实取“方且与世违,而心不屑与之俱”而言,“陆”同于“世”,“沉”同于“违”。“陆沉”乃出世之意。

(五) “而何以为存”: “而”通尔。“存”存问,见到之意。

语 译



孔子到楚国去,走到蚁丘这个地方,住在一个卖浆人的家里。有一邻家。男女主人和男女仆从站在高处远远地张望。子路说:“这么挤挤擦擦是干什么的?”仲尼说:“这是追随圣人的人。自己混迹在民众的队伍里,隐身于田野之中,不露声名,心志深远。口头上虽在说话,心坎里却未曾有言。正是在与世俗拉开距离,内心不肯与世俗相并立。这是个出世的人啊,莫非就是市南宜僚吗?”子路提出把他请到这里来。孔子说: “算了吧! 他知道我了解他,知道我是去楚国,认为我一定会使楚王请他前去。他也许把我当成一个以花言巧语来取媚的人。如果那样,他对以花言巧语取媚的人,连听他说话都觉得丢人,还会亲身和那人接触吗! 你怎么会见到他呢!”待子路前去探问,屋子已是空空的了。

原 文



长梧封人问子牢曰(一):“君为政焉勿卤莽,治民焉勿灭裂。昔予为禾,耕而卤莽之,则其实亦卤莽而报予;芸而灭裂之,其实亦灭裂而报予。予来年变齐(二),深其耕而熟耰之,其禾繁以滋,予终年厌飧(三)。”庄子闻之曰:“今人之治其形,理其心,多有似封人之所谓:遁其天,离其性,灭其情,亡其神,以众为。故卤莽其性者,欲恶之孽为性,萑苇蒹葭始萌,以扶吾形,寻擢吾性(四),并溃漏发(五)。不择所出,漂疽疥瘫,内热溲膏是也(六)。”

解 说



(一) “长梧封人问子牢曰”: “问” 存问也。

(二) “予来年变齐”: “齐” 读剂,方剂。

(三)“予终年厌飧”:“厌”同“餍”,足也。“飧”音孙(sun),从夕食,古指晚餐,后泛指餐食。

(四)“以众为。故卤莽其性者,欲恶之孽为性,萑苇蒹葭始萌,以扶吾形,寻擢吾性”:这一小段,断句有不同,文字的组合亦有误,因而理解颇有分歧。注家多“以众为”断,属上读,与“遁其天,离其性,灭其情,亡其神”相接,独为一句。实应属下与“故”相连而为“以众为故”,就是说,由于多所作为的缘故,出现了下面那种情况。郭注:“以众为之所致也。”成疏:“皆以徇逐分外,多滞有为故也。”即是就此种断法取义。下面的文字淆乱,予以订正,则是,“欲恶之孽” 当移置“以扶吾形”之下。“为性”与 “萑苇蒹葭”互易其位,“始萌”置于其下。文为:“萑苇蒹葭,为性始萌,以扶吾形;欲恶之孽,寻擢吾性。”“孽”罪过。如作“蘖”之假,分杈,亦通。

(五)“并溃漏发”: 改作“溃漏并发”,语气较顺。“并”进之假。

(六) “内热溲膏是也”: “溲膏”尿汁浑浊。

语 译



长梧地方长官去慰问子牢,说道:“您处理政事不要粗鲁,管理人民不要横暴。当初我种庄稼,地耕得有点粗鲁,收成也就粗鲁地回报了我; 锄草有点横暴,收成也就粗暴地回报了我。我在第二年改变了做法,地耕深了并且认真地锄草,庄稼长得又茂盛又足壮,一年里肚子总是饱饱的。”庄子听到这种情况,说: “现在的人在整饬他本身,调理他心态的时候,多有像长梧地方长官所说的那样,逃离开天,避开本性,灭掉情理,丢掉精神。由于多所作为的缘故,粗鲁地对待本性的,就像一片芦苇的嫩芽,刚刚按照它的本性萌生,使本身茁壮成长; 遭受到好恶欲念这罪魁的袭击,随即把本性拔除,溃烂、漏管都出来了,乱钻一气,就成了脓包、疥疮、内热烧膛、尿汁浑浊这些病症。”

原 文



柏矩学于老聃,曰:“请之天下游。”老聃曰:“已矣!天下犹是也。”又请之,老聃曰:“汝将何始?”曰:“始于齐。”至齐,见辜人焉(一),推而强之(二),解朝服而幕之(三),号天而哭之,曰: “子乎! 子乎! 天下有大菑,子独先离之。曰:莫为盗,莫为杀人(四)。荣辱立然后睹所病,货财聚然后睹所争。今立人之所病,聚人之所争,穷困人之身,使无休时,欲无至此,得乎?古之君人者,以得为在民,以失为在己;以正为在民,以枉为在己。故一形有失其形者(五),退而自责。今则不然,匿为物而愚不识(六),大为难而罪不敢,重为任而罚不胜,远其涂而诛不至。民知力竭,则以伪继之。日出多伪,士民安取不伪。夫力不足则伪,知不足则欺,财不足则盗。盗窃之行,于谁责而可乎?”

解 说



(一) “见辜人焉”: “辜”磔也。是一种酷刑。刑后,立尸示众。

(二) “推而强之”: “强”通僵,倒下。前辈有人言及。

(三) “解朝服而幕之”: “朝服” 与便服相对,即礼服。“幕”覆也。

(四) “曰: 莫为盗,莫为杀人”: “曰” 或以为衍,实可以所谓释之。“莫”或以意为莫非,但无据,故不从。

(五) “故一形有失其形者”: “形”或以“一形”为一人,如此解释,后“形”便无法安排,前后义应一致。当指现象。“失其形”乃是失去其应有的现象,即出现了异象,如天灾等。

(六) “匿为物而愚不识”: “为物” 事物的真相。

语 译



柏矩在老聃的门下学习,〔有一天,对老聃〕说:“我想到各处转一转。”老聃说:“不必吧!哪里都跟这儿一样。”他再次请求,老聃说: “你先到哪里去?”〔他〕说: “先到齐国。”到了齐国,看到一个磔刑后示众的立尸。他把立尸推倒,脱下礼服盖在死尸的身上,叫喊着苍天哭了起来,说道: “你呀! 你呀! 天下有大的灾祸,你却头一个遭受到了。都这么说,不要做盗贼,不要杀人。〔可是〕,有了荣辱的区分,就能看到人们在趋荣而避辱; 有了货财的积聚,就能看到人们在争夺。现在建立起人们所趋避的,积聚起人们之所争夺的,让人陷入穷困,没有停止的时候,要想不走到这一步,行吗? 早些时候做君王的,把利益交给人民,把损失留给自己; 把做对了的算是人民的,做错了的归于自己。如果有一种反常现象,就退而自责。现在不是这样了,隐藏事物的真相来愚弄不明真相的人,加大工作的难度而难为不敢承担的人,加重任务而处罚做不到的人,把路程规定得远远的而加罪到不了的人。人们的智力用尽了就以做假来应付,每天都有很多假的出现,士民们怎么会不来做假。力气不够就装样,智力不够就欺诈,财用不够就偷,盗窃的流行,要谁负这个责任才好啊!”

原 文



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一),未尝不始于是之,而卒诎之以非也。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之非也。万物有乎生而莫见其根,有乎出而莫见其门。人皆尊其知之所知,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而后知,可不谓大疑乎!已乎!已乎! 且无所逃此所谓然与然乎(二)!

解 说



(一)“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行年”指岁序。“化”解为变化不如融解更为贴切。如冰之融,指思想意识的感悟。与下“未尝不始于是之,而卒诎之以非也。未知今之所谓是非五十九之非也” 的申说正相契合。

(二) “且无所逃此所谓然与然乎”: 理解上分歧特甚。在断句上,或“逃”断,或“此”断。均以所逃的是“大疑”。对“所谓然与然”的解释更加多样。愚以为应作一句读,中间不能断。“然与然”是对事物的主观看法,说什么就是什么。凡从事认识的人,是逃避不了这种现象的。

语 译



蘧伯玉已经六十岁了,在这六十年里时时有所感悟,一般都是开始认为是对的,最后又认为不对而予以否定。不知现在所认为对的是不是就是五十九岁时认为不对的。各种事物都是有所产生的但看不到它的根源。有所显现但看不到它由哪里生出。人们都重视他的智力所能了解的,却不知道正是靠了他所不了解的才能了解,能够不说也太奇怪了吗?算了吧! 算了吧! 而且是逃脱不了这种说什么就是什么的现象的!

原 文



仲尼问于大史大弢、伯常骞、稀韦曰(一):“夫卫灵公饮酒湛乐,不听国家之政,田猎毕弋,不应诸侯之际,其所以为灵公者何邪?”大弢曰:“是因是也(二)。”伯常骞曰:“夫灵公有妻三人,同滥而浴。史鳅奉御而进所,搏币而扶翼,其慢若彼之甚也,见贤人若此其肃也(三),是其所以为灵也。”豨韦曰: “夫灵公也,死,卜葬于故墓,不吉;卜葬于沙丘而吉。掘之数仞,得石槨焉,洗而视之,有铭焉,曰:‘不冯其子,灵公夺而里之(四)。’夫灵公之为灵也久矣(五),之二子何足以识之!”

解 说



(一)“仲尼问于大史大弢、伯常骞、豨韦曰”:“大史”即“太史”,史官。大弢、伯常骞、豨韦,都是太史,是主持议谥的人。

本节之所记,正是对上节“且无所逃此所谓然与然乎”之“然与然”的说明。凭了主观来谈对卫灵公谥“灵”的看法,三个人说法不同都认为自己是对的。哪个对呢? 谁也说不清。这就是有名不是真名,真名无名。

(二)“是因是也”:这是大弢对仲尼“其所以为灵公者何也”之问的解释。关于“灵”,其为善谥或恶谥,从大弢的解释来看,认为其所以谥为灵,就是因为像仲尼所说的他做了游乐而不务政事的坏事。“灵”是恶谥。

(三) “其慢若彼之甚也,见贤人若此其肃也”: “慢”指三妻同滥而浴。“贤人”指史鳅,即史鱼,卫之贤者。孔子称赞他说:“直哉史鱼。”(《论语·卫灵公》)“肃”敬也。指:“搏币而扶翼”,接受奉献礼品而后亲自搀扶。这两句话是伯常骞的解释,其意“灵”善恶兼备。

(四) “灵公夺而里之”: “里”居也。或以应为“埋”。但对石槨来说,“居”义较埋为优。

(五)“夫灵公之为灵也久矣”:指灵公死不葬故墓而葬沙丘,早已备有石槨。这是豨韦的看法。事本荒诞,豨韦却据以为言,而肯定其为“灵”。“灵”全善而无恶意。

语 译



仲尼向太史大弢、伯常骞、豨韦问道:“卫灵公沉湎于饮酒作乐,不问国家政事,行围打猎,网兽捉鸟,不参加诸侯的会盟。死后谥为灵公,原因何在呢?” 大弢说: “就是因为他这样的做法。”伯常骞说:“灵公有三个妻妾,同在一个浴盆里洗澡。贤人史鳅奉召前来,灵公接受他奉献的礼品之后还亲自来搀扶他。私生活轻佻得那么厉害,可对于贤者却又是这么恭敬,这正是他之所以为灵公。” 豨韦说: “这灵公啊,死的时候,先是要葬在祖坟,占问不吉; 又计划葬在沙丘,占问却吉。在沙丘掘地到几丈深的地方,掘得一具石棺。洗过以后,发现上面刻有文字,写的是: ‘不依靠儿子,灵公取来住到里面去。’ 灵公之灵已经不是一天了。他们两个人懂得什么!”

原 文



少知问于大公调曰(一): “何谓丘里之言(二)?” 大公调曰:“丘里者,合十姓百名而以为风俗也,合异以为同,散同以为异。今指马之百体而不得马,而马系于前者,立其百体而谓之马也(三)。是故丘山积卑而为高,江河合水而为大(四),大人合并而为公(五)。是以自外入者,有主而不执;由中出者,有正而不距。四时殊气,天不赐,故岁成;五官殊职,君不私,故国治; 文武大人不赐(六),故德备;万物殊理,道不私,故无名。无名故无为,无为而无不为。时有终始,世有变化,祸福淳淳(七),至有所拂者而有所宜,自殉殊面(八);有所正者有所差,比于大泽,百材皆度;观于大山,木石同坛。此之谓丘里之言。”少知曰:“然则谓之道足乎?”大公调曰: “不然,今计物之数,不止于万,而期曰万物者,以数之多者号而读之也。是故天地者,形之大者也; 阴阳者,气之大者也,道者为之公。因其大以号而读之则可也,已有之矣,乃将得比哉(九)!则若以斯辩,譬犹狗马,其不及远矣。”少知曰:“四方之内,六合之里,万物之所生恶起?”大公调曰:“阴阳相照相盖相治,四时相代相生相杀。欲恶去就,于是桥起(十)。雌雄片合,于是庸有(十一)。安危相易,祸福相生,缓急相摩,聚散以成。此名实之可纪,精微之可志也。随序之相理,桥运之相使,穷则反,终则始,此物之所有,言之所尽,知之所至,极物而已。睹道之人,不随其所废,不原其所起,此议之所止。”少知曰:“季真之莫为,接子之或使,二家之议,孰正于其情?孰遍于其理(十二)?”大公调曰: “鸡鸣狗吠,是人之所知。虽有大知,不能以言读其所自化,又不能以意其所将为(十三)。斯而析之,精至于无伦,大至于不可围。或之使,莫之为,未免于物而终以为过。或使则实,莫为则虚。有名有实,是物之居; 无名无实,在物之虚。可言可意,言而愈疏。未生不可忌,已死不可阻,死生非远也,理不可睹。或之使,莫之为,疑之所假(十四)。吾观之本,其往无穷; 吾求之末,其来无止。无穷无止,言之无也,与物同理。或使莫为,言之本也,与物终始。道不可有,有不可无。道之为名,所假而行。或使莫为,在物一曲,夫胡为于大方!言而足,则终日言而尽道;言而不足,则终日言而尽物。道,物之极,言默不足以载。非言非默,议有所极。”

解 说



(一)“少知问于大公调曰”:“大公调”,“大”不能读“太”,读如字,取合大为公之义。

(二)“何谓丘里之言”:“丘里”为按户数划定的区划,是地方上的一种编制,因用以代表民间。其言为流俗之言。

(三)“立其百体而谓之马也”:“立”通“位”,各安其部位,做动词用。

(四)“江河合水而为大”:句本通。但先辈指出,上句“是故丘山积卑而为高”,卑与高相对为言,要求句法的一致,亦当以与“大”相对者为言,因谓 “水” 乃 “小” 形近而误。可从。

(五)“大人合并而为公”:先辈有言,上句卑高、小大相对,依此句法,与“公”对立的为“私”,句中当有“私”字,因以“合并”应为“并私”。“合”涉上而误,为“私”而与“并”乙倒。可从。“并”通“屏”,摒也。句为“大人屏私而为公”。只有摒私才能成公。

(六)“文武大人不赐”:依上、下文句例,都是“××殊×,××××”。先辈认为“文武”之下,脱“殊□”二字。是,应补。所补之字,或以为“材”,或以为“能”,本著取前者。

(七)“祸福淳淳”:“淳淳”郭注“流行反复”。成疏“流行貌”。就句意言,原无不可,但何以得有此训?则不足说明。疑为“芚芚”之假。“芚”草不始生也。两字相重,即有反复相生之意。是否有待高明证之。

(八) “自殉殊面”: “殉”拼死。“面”方面。

(九)“已有之矣,乃将得比哉”:“已有”指“道”已有名。“得比”与原型的道相比。即老子“道可道,非常道”(《道德经》第一章)之意。

(十)“于是桥起”:“桥”注家或以为“矫”之假。成疏直书为:“矫,起貌也。”

(十一)“雌雄片合,于是庸有”:“片”判之假,分也。“庸”平常之意。

(十二)“孰遍于其理”:“遍”成疏:“于素情妙理,谁正谁偏者也。”是读为偏。注家以其与上句“孰正于其情”的“正”恰好相对,故多从。但读如字取周遍之意亦可通。本著不为改字。

(十三)“又不能以意其所将为”: 上句是“不能以言读其所自化”。两句并列,“意”下显脱一字。成疏:“故虽大圣至知,不能用意测其所为。”据此,可以推定“意”下之所脱为“侧”字。句为“又不能以意测其所将为”。前已有人提出这种看法。

(十四)“疑之所假”:“疑”迷惑。“假”借也,依托,如今所说的避风港。本节篇幅较长,为了阅读方便,语译分段。

语 译



少知向大公调问道:“什么是乡土的言论?”大公调说:“乡土是连接十姓百家形成风气的。把不同的结集起来使成为同,把同的分散开去使成为不同。比如说,分指马的各个部位算不得是马,可是把马牵到面前来,按其部位指说其各个部位,这就是马了。山包把低下的积累起来就成了高山,江河把些小流合并起来就成了大水,大人摒除掉私就成了公。因此对于从外来的,极有把握而不偏执; 由内心发出的,极为规正而无差距。四时的气候不同,天不为添加什么,就得到好的收成; 各种官司的职责不同,君主不添加私意,国家就得到很好治理; 文武的才能不同,大人不予添加什么,德性就得以完备; 万物的质地不同,道视同一律,也就无名可立了。无名便无为,无为便是无不为。时间是有开始和结尾的,世代是有变化的,祸福反复出现,呈现不顺当的事里包含着顺当的现象;各自拼死于各自的方向,在规正之中包含了偏差。像一个大的草原一样,各种器材备齐供用; 有鉴于大山,树木和土石共处在一块高地上。这就是乡土的言论。”

少知说: “那么,称它作道,可以吗?”大公调说: “不行,且来计算一下物类的数目,不止一万,可是把它定名为万物,是用一个大数的名号来称它的。天地是形体之最大的,阴阳是气之最大的,道是它们的公。因为它大把这当作名号来称谓是可以的。既然有了名号了,又怎能和那原型的真道相提并论呢! 如果要想予以区分,就像把狗和马相比一样,差得很远哩。”

少知说:“在四方之内,六合以里,各种事物怎么就发生了呢?”大公调说:“阴阳互相对应,互相掩映,互相参合;四时互相递换,相生相杀。就这样,喜好和厌恶的舍弃与接受显露了出来。就这样,雌雄的离合也就成了平常的现象。平安和危险交替变换,祸事和幸福交互发生,和缓和紧急递相推移,聚合和分散发挥着作用。这是名实都可以记录,精微的地方也能写得出的。按部就班地依次而行,有高有低地运转交互为用,走不通了就翻回来,到了尽头就又重新开始。这是事物的实际。话能够说到头的,智力能够达到底的,不过都是些事物罢了。学得道的人,不追问为什么就会废去,不考察为什么就会产生,思想上没有这些东西。”

少知说:“季真讲求无谓,接子讲求有谓,两家的主张,哪个合乎实情,哪个接近道理呢?” 大公调说: “鸡啼狗叫,这是人所共知的。虽有大的智慧,也不能用语言描绘出它们是怎样的自我感觉,更不能主观地猜想它们要干什么。照这样分析起来,精细到无可再小,粗大到不能围抱,有谓,无谓,都没有脱离开事物最后感到其是不对的。有谓就落实了,无谓就等于没有。有名有实,承认事物的实在; 无名无实,注意事物的空虚。可以言说可以意推,越说 〔距离真实〕 越远。未曾出生就难以怕它出生,既已死亡就无法拦截它的死亡。死和生相距并不太远,道理是说不清的。有谓,无谓,是迷惑的托身。我从根本上进行观察,向前进展是无穷尽的; 我从末梢上进行探求,它的未来却无终止。无穷尽无终止,要说是说不了的,事物同样是这个道理。有谓,无谓,是言论的根本,和事物一个命运。道不能够实有,有了就不能无。道取这么一个名,是借助它来展现。有谓,无谓,抓的是事物的一个方面,怎么能够概括全面! 讲说如果管用,就来整天地讲把道讲透;讲说并不管用,就来整天地讲把事物讲透。道,是事物的最高层面,讲和不讲都不能承担。也不讲也不不讲,才有那么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