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散文·晏子春秋·景公欲诛祝史(谏上·十二)》原文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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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散文·晏子春秋·景公欲诛祝史(谏上·十二)》原文鉴赏

《先秦散文·晏子春秋·景公欲诛祝史(谏上·十二)》原文鉴赏

景公疥且疟,期年不已

召会谴、梁丘据、晏子而问焉,曰:“寡人之病病矣!使史固与祝佗巡山川宗庙,牺牲圭璧,莫不备具,其数常多于先君桓公,桓公一则寡人再。病不已,滋甚。予欲杀二子者,以说于上帝,其可乎?”

会谴、梁丘据曰:“可。”

晏子不对。

公曰:“晏子何如?”

晏子曰:“君以祝为有益乎?”

公曰:“然。”

晏子免冠曰:“若以为有益,则诅亦有损也。君疏辅而远拂,忠臣拥塞(11),诔言不出。臣闻之:‘近臣嘿(12),远臣喑(13),众口铄金(14)。’今自聊摄以东(15),姑尤以西者(16),此其人民众矣,百姓之咎怨诽谤(17),诅君于上帝者多矣。一国诅,两人祝,虽善祝者不能胜也。且夫祝直言情(18),则谤吾君也;隐匿过(19),则欺上帝也。上帝神,则不可欺;上帝不神,祝亦无益。愿君察之也。不然,刑无罪(20),夏商所以灭也。”

公曰:“善解予惑(21),加冠!”

命会谴毋治齐国之政(22),梁丘据毋治宾客之事(23),兼属之乎晏子(24)。晏子辞,不得命,受相退(25),把政,改月而君病悛(26)

公曰:“昔吾先君桓公,以管子为有力(27),邑狐与谷(28),以共宗庙之鲜(29)。赐其忠臣,则是多忠臣者(30)。子今忠臣也,寡人请赐子州款(31)。”

辞曰:“管子有一美(32),婴不如也;有一恶,婴不忍为也。其宗庙之养鲜也(33)。”

终辞而不受。 、



【注释】 ①疥(jie介):疥疮。疥疟:生疥疮害疟疾。 ②期(ji基)年:满一年,一周年。已:止。 ③会谴(qian遣)、梁丘据:二人是齐景公的嬖(bi)臣。 ④句中后一“病”字:意为病情加重。 ⑤史:官职名,掌管记载史事。固:人名。祝:官职名,主管祭祀时向神口诵颂词。佗:人名。巡:巡祭。山川:指山川之神。宗庙:供奉祖先的神庙。 ⑥牺牲:祭神用的牲畜,如牛羊猪等。圭(gui归)、壁:祭祀用的玉制的两种不同形状的礼器。 ⑦桓公:齐桓公,姜姓,名小白,前685—前643在位,春秋时五霸之首。 ⑧说(yue月):同“悦”。 ⑨诅(zu阻):诅咒,与“祝”意相对。 ⑩拂(bi必):同“弼”。辅拂:即辅弼,辅佐君王的大臣。 (11)拥塞:同“壅塞”,堵塞,阻塞。 (12)嘿(mo末):同“默”,沉默不语。近臣:与国君同姓的臣子。 (13)暗(yin音):哑口不言。远臣:异姓的臣子。 (14)铄(shuo朔):销,熔。铄金:使金属熔化。 (15)聊、摄:齐国两个地名,在西界; (16)姑、尤:河名,即姑水和尤水.在齐国东界。 (17)咎(jiu旧)怨:责怪抱怨。诽(fei匪)谤(bang棒):谴责罪过,指责过错。 (18)情:真实情况,指齐景公的各种罪恶。 (19)匿(ni逆):隐瞒。 (20)刑:杀。无罪:指史固、祝佗,也兼指下旬中夏桀和商纣杀掉的贤者。 (21)惑(huo或):迷乱,糊涂。 (22)毋(wu无):不要。 (23)宾客:指各国诸侯及往来的使臣。(24)兼:两者,指管理政务和接待宾客的两种职务。属(zhu主):委托,交付。 (25)相:官职名,国相。 (26)悛(quan全):止,意同“痊(quan全)”,病愈。 (27)管子(前?—前645):名夷吾,字仲,谥敬,春秋时齐国大政治家,事齐景公,通货积财,富国强兵,辅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无下,创立齐国的霸业。力:功。 (28)邑:设立封邑。狐、谷:两地名。 (29)共(gong公):同“供”,供给。鲜:古时天子或诸侯祭祖用的野兽,其他人不得用。 (30)多:赞美,嘉许。 (31)州款:齐邑名。(32)美:好事,下文的恶,指坏事。言管仲治齐国佐桓公建立霸业,是一美;管仲受桓公之赐,私家祭祖用鲜,这是越礼,为一恶。 (33)养:当是“羞”,进献。本句当是注文,解释前句“恶”的含义,后人误将阑入正文。



【今译】 齐景公生疥疮又害疟疾,整整一年不好。

他召来会谴、梁丘据、晏子问话,道:“寡人的病加重了。派出史固和祝佗巡祭名山大川宗庙,用的牺牲圭璧,没有不周备齐全的,那数量常常多于先君桓公,桓公用一份寡人就用双份。病不见好,反而更甚了。我想要杀掉这两个人求得上帝的欢喜。这样可行吗?”

会谴、梁丘据答道:“可行。”

晏子不答言。

景公问:“晏子你以为如何?”

晏子道:“国君认为祝祷有好处吗?”

景公答:“是的。”

晏子摘下帽子,说:“要是认为祝祷会有好处,那么诅咒也是会有损害的。国君疏远左辅右弼,忠臣受到阻塞,规谏之言无处表达。臣听说:‘同姓的大臣沉默不语,异姓的大臣哑口不言,民众的舆论势如烈火可使金石销熔。’当前齐国自聊、摄以东,姑水、尤水以西,这地面上人民众多,百姓纷纷责怪抱怨、出言诽滂,对上帝咒骂国君的人太多了。一国的人都在诅咒,只有两个人在祝祷,即使最善于祝祷的人也是胜不过民众的。况且,祝祷者照直说出国君您的罪过,那就是犯谤君之罪;如果隐瞒国君的过错,那就是欺蒙上帝。上帝有灵,就不能欺骗;上帝不灵,那么祝祷也没用。希望国君认真想一想。不然,滥杀无罪的人,这便是夏桀商纣自取灭亡的做法。”

景公道:“你善于解除我糊涂的想法,戴上帽子吧!”

景公命令会谴不许再掌管齐国的政务,梁丘据不许再过问接待宾客的事务,这两项要职全都交付给晏子。

晏子推辞不受,不得景公的允许,接受相位而退,从此执政。过了一个月,景公的病全好了。

齐景公对晏子说:“昔日我先君桓公,因为管子有功,所以设狐、谷两地作管子的封邑,借以供给祭祀宗庙时用的野牲。赏赐忠臣,这是嘉奖忠臣的做法。晏子你是当今的忠臣,寡人想要赐给你州款作封邑。”

晏子辞谢道:“管子有一美,晏婴我不及他;有一恶,晏婴我不忍照办。他祭宗庙进献野牲是僭越礼数的。”

晏子推辞,始终不肯接受。



【集评】 明·杨慎评《晏子春秋》:“夺喜与惧,反得其理。(晏子论祝、诅)何其警醒!班婕妤只得末二语(上帝神、不神句)已足传。(晏子辞州款)善让人,善自颂!”

明·陈仁锡《诸子奇赏》:“(一国诅,两人祝)议论绝倒。(晏子辞州款)特立独行。”

明·姜思睿《诸子鸿藻》:“(此文)比《左传》更苍。(晏子)以宗庙之养鲜为恶,其己也严矣。”



【总案】 《左传》昭公二十年有与本文相同的记事,细节与文字互有差异。本文当是根据不同的传闻记述的历史故事。

齐景公“疥且疟”,久病日重。他忽然想要杀掉祝史,取悦天帝,禳灾除病。显然,这是以“人牲”祭天的愚昧习俗的残余。晏子不赞同这种凶残而不人道的作法。他机智地就祭祝活动表示了“天神无灵”的思想,还严肃地陈说了齐国百姓诅咒暴君的忿恚之情。这便是本文最鲜明而富有战斗精神的主题。晏子明言:“上帝神,则不可欺;上帝不神,祝亦无益”。“若以为(祝)有益,则诅亦有损也”。对齐国的现实,晏子指出:“百姓之咎怨诽谤,诅君于上帝者多矣”。晏子他毫无夸张地点明:“众口铄金”,“一国诅,取人祝,虽善祝者不能胜也”。晏子认为百姓愤怒的舆论中便积蕴着巨大的力量,这力量是任何人所战胜不了的。故事的内容表明,这是闪耀着无神论思想和人民精神的优秀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