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散文·战国策·唐且使秦不辱君命(魏策四)》原文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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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散文·战国策·唐且使秦不辱君命(魏策四)》原文鉴赏

《先秦散文·战国策·唐且使秦不辱君命(魏策四)》原文鉴赏

秦王使人谓安陵君曰:“寡人欲以五百里之地易安陵,安陵君其许寡人?”安陵君曰:“大王加惠,以大易小,甚善。虽然,受地于先王,愿终守之,弗敢易。”秦王不说。安陵君因使唐且使于秦。



【注释】 ①秦王:秦赢政,因尚未称帝,故称秦王。 ②说:通“悦”。



【今译】 秦王派人对安陵君说:“我想用五百里的土地换回安陵,安陵君能否答应我的要求?”安陵君说:“大王施给恩惠,以大换小,很好。虽然这样,我从先王那里接受了土地,希望能终身守卫它,不敢同您交换。”秦王听了,很不高兴。安陵君于是派唐且出使秦国。

秦王谓唐且曰:“寡人以五百里之地易安陵,安陵君不听寡人,何也?且秦灭韩亡魏,而君以五十里之地存者,以君为长者,故不错意也。今吾以十倍之地,请广于君,而君逆寡人者,轻寡人与?”唐且对曰:“否,非若是也。安陵君受地于先王而守之,虽千里不敢易也,岂直五百里哉?”



【注释】 ①秦灭韩在公元前230年:灭魏在公元前225年。 ②者:语气词。 ③错:通“措”。错意即置意:放在心上。 ④广:扩大。 ⑤岂直:岂但。



【今译】 秦王对唐且说:“我用五百里的土地换安陵,安陵君不听从我,是什么缘故啊?况且秦灭掉韩、魏,安陵君之所以能凭借五十里土地存在下来,是因为我认为安陵君是个忠厚老实的长者,因而才未进攻他。现在,我用十倍的面积,请求给安陵君扩充土地,但安陵君反对我的建议,这难道不是轻视我吗?”唐且回答说:“不对。不是这样。安陵君从先王那里接受土地并守卫它,即使大王拿出一千里,也不敢交换,岂但五百里呢?”

秦王怫然怒,谓唐且曰:“公亦尝闻天子之怒乎?”唐且对曰:“臣未尝闻也。”秦王曰:“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唐且曰:“大王尝闻布衣之怒乎?”秦王曰:“布衣之怒,亦免冠徒跣,以头抢地耳。”唐且曰:“此庸夫之怒也,非士之怒也。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于殿上。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也,怀怒未发,休祲降于天(11),与臣而将四矣(12)。若士必怒,伏尸二人(13),流血五步,天下缟素(14),今日是也。”挺剑而起。



【注释】 ①怫然:勃然,脸上陡变怒色的样子。 ②布衣:普通百姓。 ③冠:贵族男子戴的帽子,此指一般百姓戴的头巾。徒跣(xian显):光脚。 ④抢:撞,触。 ⑤士:此指有本领、胆量的人。 ⑥专诸:人名,伍子胥给吴公子光所荐的勇士。王僚:吴王寿梦第三子夷昧之子。 ⑦彗星袭月:彗星的尾光扫过月亮。 ⑧聂政:战国时齐人。韩傀:一名侠累,韩国国相。 ⑨白云贯日:一道白气上贯日光。 ⑩要离:春秋吴国勇士。庆忌:吴王僚之子。 (11)休祲:吉凶的征兆。休:祥气;祲:凶气。 (12)与臣而将四:专诸、要离、聂政加上唐且自己,将成为四个人了。 (13)伏尸二人:如唐且刺死秦王,自己也难免一死,故言。 (14)缟:未经染色的绢。素:白绸。 (15)“缟素”合称:一般指穿白戴孝。



【今译】 秦王充满怒色,对唐且说:“您也听说过天子发怒吗?”唐且回答说:“我没听说过。”秦王说:“布衣天子如果发怒,就会死人百万、血流千里。”唐且问道:“大王听说过布衣之士发怒吗?”秦王说:“发怒,也只不过是扔掉头巾,光着脚丫,用头撞地而已。”唐且说:“这是庸人的发怒,不是士人的发怒。专诸刺杀王僚的时侯,彗星尾光扫过月亮;聂政刺杀韩傀的时侯,白色的云气直穿天日;要离刺杀庆忌的时侯,苍鹰直扑殿上。这三个人,都是布衣之士,心中愤怒还没有散发,上天就要降示徵兆,他们同我一起,就成了四个人。如果士人非发怒不可,那么尽管死掉的是两个,血流才五步,但全国老百姓都要穿白戴孝,今天就是这样。”说着,挺起利剑,站起身来。

秦王色挠,长跪而谢之曰:“先生坐!何至于此?寡人谕矣:夫韩、魏灭亡,而安陵以五十里之地存者,徒以有先生也。



【注释】 ①色挠:脸色沮丧。 ②长跪:耸身挺腰而跪。古人席地而坐:双膝着地,臀触足跟。若直身股不着足跟,就成了跪。此指秦王见唐且要伤害自己,故速将身躯挺直。 ③谕:明白,理解。④徒:只。以:因为。



【今译】 秦王沮丧,挺身长跪道歉说:“先生请坐!何必这洋呢?我已明白:韩、魏都灭亡了,安陵却能仅靠五十里地而存在下来,只是因为有您存在啊!”



【集评】 清·金圣叹《天下才子必读书》:“俊绝、宕绝、峭绝、快绝之文。”

清·吴楚材、吴调侯《古文观止》:“博浪之椎、唐睢荆卿之剑,虽未亡秦,皆不可少。”

清·储欣《国策选》:“可与曹沫并传,文亦大有生气,不减荆聂二事手笔。”

清·张星徽《国策评林》引俞宁世语:“秦王多少咆哮,渐渐消歇下去。一句狠一句,一步逼一步。雄古奇峭,读之快心。”

清·张星徽《国策评林》。“不难于写天子身分,而难于写布衣身分。布衣身分亦不难写,而难于天子之前要见身分。看他即接秦王一‘怒’字,劈面翻来,其疾如风,其快如刀,其捷如猿,其击如隼,其震如霆,其威如虎。遂将布衣身分写得越有声势,而字里行间有一气扬扬地之秦王,又有一气冲冲地之唐睢。一时问答神情,如短兵接刃;转战入深,不觉两边气色都复如画。笔墨能事,遂乃至于斯极也。”



【总案】 这是一篇脸炙人口的佳作。文章通过小国使者唐且出使虎狼之秦而不辱君命的叙述和描写,揭露了侵略者虚伪狡黠、外强中干的本质,歌颂了唐且坚持正义、不畏强暴、拼死维护国家利益的可贵精神。

文中的暴君秦王、忠臣唐且两个人物形象刻划得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对于唐且,作者主要采用四处语言描写展现了其性格的各个侧面:始则据理力争,不亢不卑;次则语带奚落,镇定自若;次则问话含威,柔中有刚;次则侃侃而论,杀气逼人。最后配以一个“挺剑而起”的动作描绘,使这个不屈不挠、大义凛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士人形象跃然纸上。对于秦王,作者则采用语言、行为、神情描写突现其性格特征。特别是神情描写,笔笔传神,由“不悦”继而“怫然怒”最后至“色挠”,准确传达出秦王的内心变化,显示了他的骄横跋扈和贪生怕死。文中的语言也极为精炼,言事体情既符合人物的个性,状物写人又具很强的艺术表现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