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宫词》辨证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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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宫词》辨证稿


王建《宫词》辨证稿

王建《宫词》用百首绝句的组诗形式,反映宫廷内部多方面的生活,这是诗人在艺术上的一种创新,对我国古典诗歌的发展,有一定的影响。后代效学王建,写作百首《宫词》的人很多,如蜀之花蕊夫人,宋之王珪等。
王建《宫词》有一百首,早见之于宋人的记载。欧阳修《六一诗话》:“王建《宫词》一百首,多言宫禁中事。”司马光《温公续诗话》、李颀《古今诗话》、阮阅《诗话总龟》前集卷十七并云:“元丰初,王绅效王建作《宫词》一百首。”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六十引《后山诗话》云:“曹氏,蜀之青城人,以才色入蜀事后主,嬖之,号花蕊夫人,效王建作《宫词》百首。”魏庆之《诗人玉屑》卷十六引《唐王建宫词旧跋》:“宫词凡百绝,天下传播,效此者虽有数家,而建为之祖耳!”
可是,王建《宫词》在流传过程中,出于多种原因,散失了其中的部分诗篇。后人为了补百首之不足,谬以他人的作品钞录入内,造成了王建《宫词》真伪杂陈的混乱现象,很有必要加以甄辨。
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排印本《王建诗集》卷十《宫词》(以下简称中华本王建《宫词》),编者于七首诗下附注:“胡本注一作某某”,于一首诗下附注:“《全唐诗》一作某某。”其说未为完备。笔者因酌加考订,作《王建〈宫词〉辨证稿》,具体说明那些诗是杂入王建《宫词》中的他人作品,那些诗是应该补入百首《宫词》中的王建诗。
 

第一 杂入篇辨


(一)


最先提出王建《宫词》中杂入他人作品的,是宋人胡仔,他在《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十四中说:
予阅王建《宫词》,选其佳者,亦自少得,只世所脍炙者数词而已。其间杂入他人之词,如“闲吹玉殿昭华管,醉折梨园缥蒂花。一年一梦归人世,绛缕犹封系臂纱。”又如“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此并杜牧之作也。“泪满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此白乐天诗也。“宝仗平明金殿开,暂将纨扇共徘徊,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此王昌龄诗也。
胡氏指出的这些诗,在中华本王建《宫词》中,分别为第一百首,第八十八首,第九十五首,第九十九首。编者分别加上如下的校语:“胡本注一作杜牧”、“胡本注一作杜牧”、“胡本注一作白居易”、“胡本注一作王昌龄。”
这些重出诗,确是杜牧、白居易、王昌龄诗被误录入王建百首《宫词》中。
“闲吹玉殿昭华管”一首,是杜牧《出宫人二首》中的第一首,见于《樊川诗集》卷二。《樊川诗集》四卷,是杜牧外甥裴延翰亲自编集的。王建生活的时代,比杜、裴两位要早得多,他的百首《宫词》早在社会上流传。因此,裴延翰还不致于把王建《宫词》中的诗,误收入舅父的诗集中去。相反,恰恰是后人不明真假,误把杜牧诗录入王建百首《宫词》中去;何况,这首诗又正好排列在南宋陈解元书籍铺刻本王建《宫词》一百首的最后一首,补缀的痕迹更为明显。
和胡仔的看法一样,宋赵与时《宾退录》卷一、明朱承爵《存余堂诗话》都指出“闲吹玉殿昭华管”一诗是杜牧的作品。毛晋《三家宫词》的跋语,也说这首诗是“杜牧之《出宫人》之一也。”洪迈《万首唐人绝句》嘉靖本、万历本,也都把这首诗收入王建百首《宫词》中。《全唐诗》编者吸取了诸家的意见,把这首诗摒于王建《宫词》之外,这样处理是正确的。
“银烛秋光冷画屏”一诗,见于《樊川外集》,题为《秋夕》。周紫芝《竹坡诗话》云:“此一诗,杜牧之、王建集中皆有之,不知其谁之作?以余观之,当是建诗耳。盖二子之诗,其清婉大略相似,而牧多险侧,建多平丽,此诗盖清而平者也。”周氏仅从风格而言,以为“银烛秋光冷画屏”一诗是王建所作,似乎还缺乏说服力。
其实,古往今来,有许多人明确指出过这首诗是杜牧的作品。宋洪迈《万首唐人绝句》于王建《宫词》中未载此诗,却系之于杜牧名下。宋赵与时《宾退录》卷一辨王建《宫词》杂有他人诗时,就提到这首诗。明朱承爵《存余堂诗话》说:“王建《宫词》一百首,蜀本所刻者得九十二,遗其八。近世所传者百首俱备,盖好事者妄以他人诗补入,殊以乱真。中有‘银烛秋光冷画屏’(下略),此牧之《七夕》诗也。”毛晋也说:“余阅王建《宫词》,辄杂以他人诗句,如‘银烛秋光冷画屏(略)’,此牧之《秋夕》诗也。宋南渡后,逸其真作,好事者摭拾以补之。”(见毛晋《三家宫词》跋语)近人浦江清先生也说:“杜牧《秋夕》诗,南宋时曾阑入王建《宫词》中。”(见《浦江清文录·花蕊夫人宫词考证》)这首诗,确是应该把它排除在王建百首《宫词》之外的。
“泪满罗巾梦不成”一首,原载《白氏长庆集》第十八卷,题名为《后宫词》。按,白居易《白氏文集自记》:“白氏前著《长庆集》五十卷,元微之为之序。”朱彝尊《白香山诗集序》:“诗家好名未有过于唐白傅者,既属其友元微之排缵《长庆集》矣,而又自编后集,为之序,复为之记。”则《白氏长庆集》五十卷,在白居易生前就由他的好友元微之编序的,《后宫词》一诗,早已被编纂入集,自然不会有差错。再则,这首诗被宋人洪迈收入《万首唐人绝句》的白居易名下,题名为《宫词》,却并未收入王建百首《宫词》中。《全唐诗》收录白居易的《后宫词》,并没有将这首诗收入王建《宫词》中。除上数证外,尚有赵与时、朱承爵、毛晋等人,分别在《宾退录》卷一、《存余堂诗话》、《三家宫词》跋语中,分别指出“泪满罗巾梦不成”为白居易诗,误入王建《宫词》中。
“宝仗平明金殿开”一首,本是王昌龄的作品,早已见之于唐人所选的唐诗中,不过诗题和文字略有不同罢了。殷璠《河岳英灵集》卷中收录王昌龄这首诗,题名为《长信宫》,前半首作:“奉帚平明秋殿开,暂将团扇共徘徊”,后半首全同。韦庄《又玄集》卷上亦录王昌龄《长信宫秋词》,文字与殷璠《河岳英灵集》除“秋殿”作“金殿”外基本相同。韦縠《才调集》卷八也收录王昌龄《长信愁》,文字大体同《河岳英灵集》(惟“秋殿”作“金殿”,“暂将”作“且将”)。此外,宋以后人(如赵与时、朱承爵、毛晋等),不断指出这首诗是王昌龄的作品。误把这首诗编入王建《宫词》中者,乃“不读诗”!
总之,胡仔是有鉴别力的,他指出的四首,确是应该把它们从王建《宫词》中剔除出去,洪迈、《全唐诗》编者的做法,尊重客观事实,很好。

(二)


除了上述四首外,宋赵与时还指出另外四首杂入王建《宫词》中的他人诗,《宾退录》卷一云:
王建以《宫词》著名,然好事者多以他人之诗杂入,今世所传百篇不皆建作也。余观诗不多,所知者如“新鹰初放兔犹肥,白日君王在内稀。薄暮千门临欲锁,红妆飞骑向前归。”“黄金捍拨紫檀槽,弦索初张调更高。尽理昨来新上曲,内官帘外送樱桃。”张籍《宫词》二首也。“日晚长秋帘外报,望陵歌舞在明朝,添炉欲爇薰衣麝,忆得分时不忍烧。”“日映西陵松柏枝,下台相顾一相悲。朝来乐府歌新曲,唱尽君王自作词。”刘梦得《魏宫词》二首也。或全录,或改一二字而已!
赵与时所指出的这四首诗,中华本王建《宫词》分别为第九十六首、第九十七首、第九十三首,第九十四首。第九十六、九十七两首,诗下无注,可见南宋陈解元书籍铺刻本、席氏《唐百家诗》本、胡氏本《王建诗集》都以为这两首诗是王建所作。中华本王建《宫词》仅于第九十三首下附注:“胡本注一作乐府《铜雀台歌》”,第九十四首诗下附注:“同上”。
这四首诗,确系张籍、刘禹锡诗误入王建《宫词》中的。
赵与时的世次,后于洪迈,《宾退录》所述,或即自洪迈《万首唐人绝句》中来。因为洪迈没有把这四首诗收入王建《宫词》中,却分别录入张籍、刘禹锡名下,传世的嘉靖本、万历本《万首唐人绝句》可以证明这一点。
“新鹰初放兔犹肥”、“黄金捍拨紫檀槽”两诗,《续古逸丛书》影宋本《张文昌文集》卷三载,题为《宫词》二首,文字与中华本王建《宫词》全同。四部丛刊影印明刻本《张司业诗集》卷六,亦载《宫词》二首,然仅存“新鹰初放兔犹肥”一首,漏刻一首。毛晋《三家宫词》删去这两首诗,并在跋语中云:“此皆张文昌宫词也。”朱承爵《存余堂诗话》同此。《全唐诗》卷三百八十六张籍名下,收录《宫词》两首,与此同。诗下,编者并未注明“一作某某”。同书卷三○二王建百首《宫词》中,并没有收录这两首诗。可见,《全唐诗》编者曾根据旧籍对这两首诗作过鉴别的。
“日晚长秋帘外报”,“日映西陵松柏枝”两诗,四部丛刊影印董氏影宋本(即日本崇兰馆藏宋刻本)《刘梦得文集》卷八“乐府”诗栏收录之,题为《魏宫词二首》。从诗意看,“望陵歌舞”、“忆得分时”、“日映西陵”、“下台相顾”,确实都是咏魏铜雀台事,这与王建百首《宫词》“专言唐宫禁中事”的主题相背悖,显然这是刘禹锡诗混入王建《宫词》中去的。
这两首误入诗,明朱承爵也曾指出过,毛晋《三家宫词》也没有收它们,并指出这是刘禹锡诗。《全唐诗》也把它们剔除在外。计有功的《唐诗纪事》已把这两首诗收入王建《宫词》中,可见它们被混入的时间应早在北宋时代。

(三)


王建《宫词》第九十八首:“鸳鸯瓦上瞥然声,昼寝宫娥梦里惊。元是我皇金弹子,海棠花下打流莺。”中华本于诗下附注:“胡本注一作花蕊失人。”
这首诗,早已混入王建《宫词》中,计有功《唐诗纪事》列此诗于王建《宫词》第九十八首,《全唐诗话》亦收录这首诗于王建名下。清胡谷园刊本《王建诗集》的附注,是根据毛晋辑花蕊夫人《宫词》第九十五首的附注:“此首或见王建集中”。然而,他本均无此诗。奇怪的是,毛晋《三家宫词》中的王建《宫词》里,却并没有这一首。嘉靖本洪迈《万首唐人绝句》原无此诗,而黄习远补窜的万历本《万首唐人绝句》,于王建百首《宫词》中,却删去“画作天河”一诗,补上“鸳鸯瓦上”一诗,则已非洪迈的旧观。由此可见,前人对这一首诗是否是王建诗有不同看法。
杨慎《词品》卷二“李珣”条:“其妹事王衍为昭仪,亦有词藻,有‘鸳鸯瓦上忽然声’词一首,误入花蕊夫人集。”他又在《升庵全集》卷五十七中说:“好事者妄取唐人绝句补入之,‘鸳鸯瓦上忽然声’,花蕊夫人诗也。”
浦江清先生对这首诗有过详细的考证,云:“按:赵与时《宾退录》谓当时人刻王建《宫词》者,往往得九十首,而以他诗十首足之,内八首可辨明作者,余二不明来历,其一即‘鸳鸯瓦上忽然声’也。可知此首之入王建《宫词》自南宋已然。杨慎《词品》以为蜀昭仪李舜弦作,不知何据?洪迈《万首绝句》录李舜弦诗,无此首。《全唐诗》又以之属于李玉箫,亦不知何所据。李调元《全五代词》从之。若是舜弦、玉箫,则皆前蜀时人,虽以之入宣华宫词,亦无不可。”(见《浦江清文录·花蕊夫人宫词考证》)又云:“宣华苑内,如李舜弦、李玉箫皆通文墨,今九十八首之外,尚有‘鸳鸯瓦上瞥然声’一首,相传为李玉箫或李舜弦作,不知何据?倘真是李作,则竟入之花蕊《宫词》中可矣,前人所以除外者,以李为前蜀,花蕊在孟蜀耳。”(同上)
据此数说,可知“鸳鸯瓦上”一诗,既不是王建的,也不是花蕊夫人的,为宣华宫内李舜弦或李玉箫作。

(四)


王建《宫词》第七首:“延英引对碧衣郎,江砚宣毫各别床。天子下帘亲考试,宫人手里过茶汤。”中华本于诗下附注:“《全唐诗》注:一作元稹诗。”计有功《唐诗纪事》于此诗下附注:“此诗亦云元稹作”。则《全唐诗》注,即据《唐诗纪事》注。按《全唐诗》卷四百二十三元稹名下确实收录这首诗,题为《自述》,题下注:“一作王建宫词。”
这首诗当是王建百首《宫词》中的一首,后人误以为元稹诗。
大量的前人记载,都证明这首诗是王建作品。姚宽《西溪丛语》卷下载王建这首诗,并云:“恐是用红丝砚,江南李氏时犹重之。”洪迈《万首唐人绝句》亦列此诗于王建《宫词》第七首。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十四云:“或云元微之亦有词杂于其间,予以《元氏长庆集》检寻,却无之,或者之言误也。”胡仔这段话,很值得注意,说明宋代的《元氏长庆集》中并没有《自述》一诗,他用实证驳斥了“或者之言”。
“亦云元稹作”一说,源于范攄《云溪友议》卷十,然而,《云溪友议》这一段记载,纰漏百出,纠葛不清,兹摘其有关部分于下:
“王建校书为渭南尉,作《宫词》。元丞相亦有此句,河南、渭南,合成二首。”“元公秀明经,制策入仕(双行夹注:秀字紫芝,为鲁山令,政有能明,颜真卿为碑文,号曰元鲁山也。)其一篇《自述》云:‘延英引对绿衣郎,红砚宣毫各别床。天子下帘亲自问,宫人手里过茶汤’是时贵族竞应制科,因为男子荣进,莫若兹矣,乃出自河南之咏也。”
这一段话文意不明。“河南、渭南,合成二首”不知所云。下叙“元公”,不知何人?是元稹,抑是元秀(元德秀)?元稹,字微之,河南人,明经擢第,元和元年,举制科对策第一,拜左拾遗。则这段文字,似乎是说元稹。但是,元稹没有别名曰“秀”,制策之前,已仕校书郎,怎说是“制策入仕”?元稹别无字“紫芝”,也未做过“鲁山令”。相反,这段文字与元德秀的名号、贯籍、官职相合,《颜鲁公集》卷三十有《元德秀碑》:“唐元鲁山墓碣,监察御史李华撰,太子太师颜真卿书,院(四部备要本注:“缺二字”,疑在“院”上为翰林二字。)学士李阳冰篆额。鲁山名德秀,字紫芝,河南人,尝为鲁山令。”范攄把元稹、元德秀混为一谈,又把王建《宫词》误以为元稹作,证之宋人的载述,可知这种小说家言,不足征信。

第二 补入篇证


综上所述,中华本王建百首《宫词》中,有九首是他人诗混入的,即第八十八首,本为杜牧《秋夕》,第九十三首、第九十四首,本为刘禹锡《魏宫词》,第九十五首,本为白居易《后宫词》,第九十六首、第九十七首,本为张籍的《宫词》,第九十八首,本为李弦华或李玉箫《宫词》,第九十九首,本为王昌龄《长信秋词》,第一○○首,本为杜牧《出宫人二首》之一。
既然王建《宫词》历来以百首传诵,那末,缺佚的九首,是否还传世?关于这个问题,前人是作过努力的,现在把他们的说法和做法,摆出来,再作综合分析。
洪迈《万首唐人绝句》(嘉靖本)补入十首:
“忽地金舆”、“画作天河”、“春来睡困”、“弹棋玉指”、“宛转黄金”、“供御香方”、“药童食后”、“步行送入”、“缣罗不着”、“后宫宫女”。万历本删去“画作天河”、“后宫宫女”。
赵与时《宾退录》卷八云:
余首卷辨王建《宫词》多杂以他人所作,今乃知所知不广,盖建自有《宫词》百篇。……所逸十篇,今见于洪文敏所录唐人绝句中,然不知其所自得。其词云:“忽地金舆”、“画作天河”、“春来睡困”、“红灯睡里”、“蜂须蝉翅”、“教遍宫娥”(企按,这三首当是王建作。朱承爵《存余堂词话》云:“近读赵与时《宾退录》,其所述建遗诗七首,”朱氏已把这三首剔除在外。)“弹棋玉指”、“宛转黄金”、“供御香方”、“药童食后”。
杨慎《升庵全集》卷五十七云:
王建《宫词》一百首,至宋南渡后,失其七首,好事者妄取唐人绝句补入之。……余在滇南见一古本,七首特全,今录于左:“忽地金舆向月坡”、“画作天河刻作牛”、“春来睡困不梳头”、“弹棋玉指两参差”、“宛转黄金白柄长”、“供御香方加减频”、“药童食后进云浆。”(按:杨氏录出全部诗作,为节省篇幅,这里仅引首句。)
毛晋《三家宫词》跋语:
“宋南渡后,逸其真作,好事者摭拾以补之,今余历参古本,百篇俱在,他作一一删去。”
毛晋在王建《宫词》中补入的篇目是:“忽地金舆”、“春来睡困”、“步行送入”、“缣罗不着”、“弹棋玉指”、“宛转黄金”、“画作天河”、“供御香方”、“药童食后。”《全唐诗》补入十篇:
“忽地金舆”、“画作天河”、“春来睡困”、“步行送入”、“缣罗不着”、“弹棋玉指”、“后宫宫女”、“宛转黄金”、“供御香方”、“药童食后”。
以洪迈、赵与时、朱承爵、杨升庵、毛晋、《全唐诗》六家之说统计,补入篇目被录用的次数是:“忽地金舆”六次,“画作天河”六次,“春来睡困”六次,“弹棋玉指”六次,“宛转黄金”六次,“供御香方”六次,“药童食后”六次,“步行送出”三次,“缣罗不着”三次,“后宫宫女”二次。
综观宋代流传的王建《宫词》各种版本,显然有两大类:一个是已经混入他人作品的系统(简称纪事本系统),计有功《唐诗纪事》和南宋陈解元书籍铺刊《王建诗集》卷十所收的王建《宫词》,代表了这个系统的面貌。另一个是保留着原貌的系统(简称洪迈本系统),洪迈曾见到过这个系统的版本,因而据以录入《万首唐人绝句》,同时人吴曾也见到过,《能改斋漫录》大量征引王建《宫词》,就是根据这个系统的本子。
笔者认为洪迈本系统的王建《宫词》是比较接近原貌的,理由有以下三点:
一 纪事本系统内混入的九首诗,都能在他人集子中找到,朱承爵在《存余堂诗话》中说:“前所赝足者,每每见于诸人集。”所见极是。本文前面已作辨证。而洪迈本系统补入的诗篇,只有“后宫宫女无多少,尽向园中哭一团。舞蝶落花相觅著,春风共语亦应难。”一首,见于毛晋《三家宫词》中的徽宗《宫词》内,当是宋徽宗赵佶的作品。其余九首,均未见与他人诗重出。
二 洪迈本系统的补入诗,在宋元人的笔记中曾经被征引过,如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六“教坊内人”条云:“‘忽看金舆向月陂,宫人接着便相随。恰从中尉门前过,当处教看卧鸭池’,王建《宫词》也。”文字与《万首唐人绝句》略有异同。又,同书卷六“双陆”条云:“王建《宫词》‘分明同坐赌樱桃,攸(证之别本,当是收字)却投壶玉腕劳。各把沈香双陆子,局中门叠阿谁高。’”周密《齐东野语》:“纱之至轻者,有所谓轻容,出《唐类苑》,云:‘轻容,无花薄纱也。’王建《宫词》云:‘缣罗不着爱轻容’”。元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十二:“世之曰乞求,盖谓正欲若是也,然唐时已有此言。王建《宫词》:‘只恐他时身到此,乞求恩赦得还家。’”吴、周、陶三人确是根据当时他们所能看到的王建《宫词》征引的。尤可注意的是,吴曾《能改斋漫录》成书时间在宋高宗绍兴二十四年到二十七年之间(1154—1157),而洪迈的《万首唐人绝句》成书时间在宋光宗绍熙元年(1190),吴书早于洪书三十多年,绝不会钞录洪迈的《万首唐人绝句》,恰恰相反,这个事实正好证明在洪迈以前就有比较接近原貌的王建《宫词》的版本传世。吴曾是见到的,洪迈也是见到的。朱承爵说:“文敏所得,又不知其何所自也。”(《存余堂诗话》语)他还不明白其中的奥妙。因此,把这些诗补入到王建百首《宫词》中去,是符合实际情况的。
三 从诗歌的艺术风格、反映唐代宫廷生活的主题等角度看,洪迈本系统的补入诗,是比较接近王建原作的。王建《宫词》常常写到唐宫廷内具体的殿名、地名,各类游戏和宫女的生活,补入诗也写到“月陂”、“卧鸭池”、“乞巧楼”、“簸钱”、“弹棋”、“染退红”、调配“香方”等等,和其他诗作比较一致。王建《宫词》偶有构思灵巧的地方,如“树头树底觅残红”一首,曾得到王安石的赏识(见陈辅《陈辅之诗话》)。但是,总的看来,它们缺少绝句诗的风韵,稍嫌质直。补入诗也是如此,记事写景,情思不足,少一点儿诗味。
《王建〈宫词〉辨证稿》即将完篇的时候,我重复一遍:纪事本、陈解元书籍铺刻本、中华本等《王建<宫词>一百首》,其中九首是他人诗混入的,理当剔除;洪迈《万首唐人绝句》、毛晋《三家宫词》等补入的九首诗,比较接近原貌,可以抵上被剔除的九首,仍合王建《宫词》一百首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