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成大《望海亭赋并序》原文,注释,译文,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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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成大《望海亭赋并序》原文,注释,译文,赏析

范成大:望海亭赋并序

范成大

会稽太守参政魏公,作望海亭于卧龙之巅,率其属为歌诗以落成,录与书来,且使赋之。余谨掇其膏馥之余,拟赋一首以寄,后日获从杖屦,其上于山川之神,尚有旧焉。其辞曰:

诸侯之客,有来自东,而姹会稽之游者,曰:佳乎丽哉!越之为邦也。萦山带湖,楼观相望。背卧龙而崛起,焕丹碧之翚翔。跻攀下临,顾瞻无旁。平畴蔚以穉绿,乔木森其老苍。淙万壑之春声,写千岩之秋光。朝霞暝霏,扶疏微茫。望山河之故墟,吊草木之馀社。夏后万国之朝,勾践百战之野。兴亡梗概,犹有存者。至于流觞泛雪,高人之旧事,浣纱采莲,游女之遗迹,郁溪山之如画,尚仿佛其可识。访故老以问讯,兴慨叹于畴昔。是为游览之大略,而蓬莱观风之所得。

虽然,士固多感,而况于对景以怀古,抚事而凝情,往往使人魂断意折,酒澹而歌不平。故丽则丽矣,而未擅乎登临之胜也。若夫浩荡轩豁,孤高伶俜。腾驾碧寥,指挥沧溟。堕忧端于眇莽,挹颢气于空明。飘飘焉有连鼇跨鲸之意,举莫如望海之新亭!

尝试登兹而望焉,沃野既尽,遥见东极。送万折之倾注,艳寒之光并射。浸地轴以上浮,荡天容而一色。珠辉具芒,矗蝀横霓。快宇宙之清宽,怅百年之逼仄。当其三星晓横,万境俱寂。浴日未动,晨光先激。波鳞鳞而耀金,天晃晃而半赤。赪轮腾上,东方皆白。烟消尘作,栖鸟振翼。俯群动而纷起,寄一笑于遐觌。永我暇日,苒其将夕。饯斜晖于孤障,候佳月于沧浦。沉沉上下,杳无处所。惊玉地之破碎,漾银盘而吞吐。忽褰云而涌雾,献霜影于庭宇。夜色既合,初闻钟鼓。觞屡至而不辞,诗欲成而起舞。又若潮生海门,万里一息;浮光如线,涛头千尺。方铁马之横溃,倏银山之奔坼。气平怒霁,水面如席。吴帆越樯,飞上空碧。此亦天下之伟观,然犹未极乎且力。燕香舂容,俗客莫陪。神清意消,徙倚徘徊。天风激吹,波涛阖开。五云明灭,丹宫绛台。睇三山之不远,其为公而飞来。遂招汗漫之胜游,下飙车之逸轨。属紫霄之妙质,侑玉斝之清醴。勤歌鸾与舞凤,寿仙伯以多祉。恍风雨之皆散,但惊尘之四起。悟真灵之不隔,而何有乎弱水之三万里也。

噫!昔之居此者多矣,曾靡暇于经营。逮山灵之效奇,发遗址于岩局,殚妙巧于天藏,超埃而上征。极观听之所接,遂杳渺而难名。嗟此乐之无央,与来者而同登。决眥荡胸,雪其尘缨。且安知前日之苍烟白露,断蔓而荒荆者哉!顾客子之所能道者,才管中之一斑。惟览者之自得,会绝景于凭阑。心凝神释,浩如飞翰。而后知兹亭之仙意,而凌虚御风之无难。

主人瞿然而起曰:有是哉!吾将观焉。

作者先在文前小序中交代这篇赋写作的缘起。因会稽郡魏太守在绍兴卧龙山之巅新修了一座望海亭,作者应他之请,写了此赋寄去。“魏公”,可能是魏良臣,宣和三年(1122)进士,尝参知政事,晚知绍兴府,故序中称之为会稽太守参政魏公。

赋的正文借鉴了汉赋对话体的写法,集中写魏公之客向“主人”(指作者)夸美会稽的佳丽和登临之伟观。望海亭落成时,魏公曾率其僚属登眺,诗酒唱和。当时作者并没有上过卧龙山,但他却凭着魏公之客的介绍,便假托他的口吻,运用自己丰富的想象力,铺饰了这篇洋洋大观的宏文。

赋文的内容可以分作两大部分。一部分写越邦之佳丽;一部分写登亭望海的奇观。写越邦并不局限于自然风光,而是深入到人文历史。这就给望海亭描绘了一个时空深广的壮阔背景,使登眺所见获得了富于文化内涵的审美价值。同时,两部分通过转折过渡,衔接紧凑而有力。文章在经过一番“对景以怀古”之后说:“丽则丽矣,而未擅乎登临之胜也,”认为要使游览足以抒发“连鼇跨鲸”的豪情,“举(全)莫如望海之新亭”。由此,全文推进到一个新的高度,开辟出一个新的境界,同时也巧妙地称颂了望海亭的建造。

全赋最成功的是写景,写得很有动感,很有力度,很有气势。第一部分描绘越中胜景,有声有色,情态宛然,充分发挥动词和比拟的修辞效果,把静景写活了。第二部分写眺望中的大海,则主要通过在时间的推移中物象瞬息万态的变化过程,写出其力量和气势。加之在“遥见东极”的空间感受中,“快宇宙之清宽,怅百年之逼仄,”两种感情的矛盾、撞击和统一,更蕴积了一种深沉的内在张力,仿佛把作者笔下的宇宙、长空、大海、日月都搅动起来了。因为作者极力张扬的是第二种境界,所以两部分风格也不尽相同,前者清新妩丽,而又略带思古的幽情和感慨;后者则雄浑俊逸,充满了奋发浩荡的激情,甚至于产生了“凌虚御风”的飞仙之想。正因为此,“主人”才情不自禁地“瞿然而起曰:‘有是哉! 吾将观焉。’”

另外,作者很善于选择不同的典型题材,加以有机组合,使这种组合极有层次,极有立体感。如第一部分写“夏后(大禹)万国之朝”,是远古的传说;“勾践百战之野”,是历史的兴亡;“流觞”(兰亭集韵)、“泛雪”(雪夜访戴),是文学美谈,高人佚事。至于越女效西子而浣纱,游女唱《采莲》而戏水,都是眼前的遗风民俗。第二部分,写“登兹而望”、“燕香(宴享)舂容(从容)”和“凌虚”之想,一层推进一层。尤其是想望中的大海,日出日落,月涌月沉,潮生潮息,把其间的千情万态、奇景异采,纷而不乱地展现在读者眼前。

古人云“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此言不谬,即使在想象中也莫不如此。只是把望海归之于“仙意”则是历史的局限,多多少少曲折地反映了中国古人海洋意识的贫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