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惠特曼《野蜂》抒情散文鉴赏
作者: 〔美国〕惠特曼
【原文】:
五月是鸟儿结群、歌唱和交配的月份,是蜜蜂的月份,是紫丁香开花的月份(也是我出生的月份)。当我写下这一段文字的时候,我刚在日出之后进入了野外,往小河方向走去。阳光、馨香、旋律——蓝色的知更雀、草丛里的鸟群和鸫鸟在我四面八方啼鸣不已,好一片喧哗的天籁,那是从喉咙里唱出来的。近处啄木鸟的啄木声和远处雄鸡的啼鸣,是这片天籁的背景。新鲜的泥土的气息,色彩——远处柔和的浅褐与淡蓝,两天来温暖湿润的天气,给小草染上的新的翠绿。太阳在辽阔晴朗的天空升起,又开始了一天的旅程,多么宏伟壮丽的景象!和煦的阳光流溢着,它沐浴着万物,亲吻着我的面颊。阳光似乎有一点热了。
不久我便听到池塘里的蛙鸣,看到野茱萸的第一朵白花,随着是繁茂的数不尽的金色的蒲公英,一大片一大片铺满了四处的地面,还有白色的樱花和梨花。我蹒跚地走过林边,野生的紫罗兰抬起它蓝色的眼睛向我的脚点头致敬。苹果树新绽的花朵泛着玫瑰色的红晕。小麦地闪着碧玉般晶莹的绿光。暗绿色的裸麦。空气里弥漫着温暖的弹性。矮杉木缀满了褐色小巧的果实。夏天已经完全苏醒。一大群乌鸦哇哇地吵闹,落满枝头。我坐在它们附近,只听得一片震耳的喧哗。
大自然象部队一样排成阵势,在我面前走过。大千世界给了我数不尽的东西,现在还在给我。但是这两天给我最多的还是那些大个儿的蜜蜂,人们叫作“野蜂”的(孩子们叫它们“贱虫子”)。我从农舍往小河走过去(或者说是颠跛过去),我从那一条甬道经过,那甬道两侧是古老的栅栏,栅栏上有很多裂口、缝隙、窟窿,那是嗡嗡飞鸣的毛绒绒的昆虫的最好的住处。成千上万的蜂正在栅栏上下四方飞舞碰撞。当我在路上慢慢走过时,蜂群结成了阵势,陪伴着我。在我清晨、正午和日落时的散步活动中,它们都扮演着最重要的角色,有时竟以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的方式独占了我身边的风光。它们不是几十几百而是成千上万地飞满了甬道。大个儿的蜂,活跃、疾速,带着巨大的永远时起时伏的嗡嗡声(那声音有时竟能汇合成阵阵呼啸)和一种奇妙的冲击力量撞来撞去,迅速地闪动着,彼此追逐着。这小小的东西给了我一种鲜明的新的感受——力、美、生命和运动。它们是否正在交配期呢?否则,这么大的蜂群,这样的紧张和猛烈,又是什么意思?我总以为跟着我是某一个固定的蜂群,但是仔细观察之后,才发现蜂群在不断迅速地更换着。
我坐在一株巨大的野樱下书写——偶然的云翳和阵阵的清风,调剂着这温暖的天气,使它凉爽可人。我在这儿坐了许久,蜂群的嗡嗡的音乐包围着我。数以百计的蜂在我的身边飞掠着、悬浮着、穿梭着——是些身穿淡黄色外衣的大个儿,胖乎乎的身子闪着光,粗短的脑袋,轻绡一样的翅膀——永远发出它们那宏大浑厚的嗡嗡吟声(这是否能给我们一点启发?能否以这种嗡嗡声作为背景写出一首叫作蜜蜂交响乐之类的作品来?)旷野、裸麦地苹果园,这一切都以我十分渴望的方式滋养着我,令我陶醉。两天来的一切:阳光、微风、气温都那么好,真是尽善尽美。这两天我感到十分舒畅,我觉得身体好得多了,精神过宁静安详(然而一个纪念日快要到了,它曾给的生命带来最沉重的损失和深切的哀悼。
又一次勿勿写了几句话。又一个完美的日子。上午七至九两个小时被包围在蜂阵和鸟群的音乐之中。在苹果树和附近的一棵杉树下面,有三四只背部褐色的画眉,每一只都在快板急腔地欢欣地歌唱。那声音之美妙,真是我从来没有听见过的。我听了两个小时,忘掉了一切,只朦胧地感到沉醉。我注意到几乎每一种鸟在一年中都有自己特殊的时期。有时不过几天——在那个时期里,它们歌唱得特别动听。现在正是这褐背画眉鸟歌唱得最欢畅的时期,也正是蜜蜂声音最动听的时期。它们在这甬道内外飞舞着嗡鸣着。我回家时,又是一大群蜜蜂跟往常一样前呼后拥陪伴着我。
两三个礼拜过去了。在我写下这一段文字时,我正坐在小溪旁的一棵百合树下。这树有七十五英尺高,正是成熟时期,朝气蓬勃,一片鲜亮的翠绿——多么迷人的形体。每一根枝条,每一片树叶,都是那么尽善尽美。数以千计的野蜜蜂在这树的上上下下飞翔,在花中寻觅甜蜜的花汁。蜂群宏大连绵的吟声形成了整个世界的基调。也形成了我此时此刻的心情的基调。最后我愿从享利·A·比尔斯的小诗集中引用一首短诗来结束本文。
我躺在远处的长草丛里,
醉醺醺的蜂儿从我身边飞去。
蜜酿的美酒早已叫它颠狂,
它喝饱了忍冬花美味的糖浆,
喝成了一个滚圆的大肚,
金色的腰带再也捆束不住。
玫瑰的蜜汁加甜豌豆的酒,
它灵魂里充满了圣乐悠悠。
温暖的夜里它喝了个通宵,
夜露沾湿了它细腿上的绒毛。
它演出了多少幕可笑的喜剧,
世界在睡眠和阴影里交替,
花朵的杯中有香甜的仙蜜,
它扑过去用焦渴的嘴唇吮吸。
光溜溜的花瓣却叫它滑倒,
乱纷纷的花瓣总叫它趺跤。
一跟头它趺进花粉的中心,
爬出来滚了身灿烂的黄金。
有一回那几条沉重的毛腿,
站不住了,只因为磕着个花蕾。
它趺进野草丛里躺着嘟哝,
柔和的男低音,可怜的野蜂!
(孙法理 译)
【作者简介】:
瓦尔特·惠特曼(Walt Whitman,1819——1892) 美国著名诗人,《草叶集》是他的代表作,1855年出版时仅12首诗,以后陆续再版并增加新作,到1892年最后一版收集诗作296首,对西方自由体诗影响巨大。
【鉴赏】:
一阵野蜂飞过,发出嗡嗡的呼啸声,给作者带来了“力、美、生命和运动”的新鲜感受。
作者首先描绘了一个最适于产生这种感受的氛围;在鸟儿结群、歌唱和交配、蜜蜂飞舞和紫丁香开放的五月,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生命的欢乐,大自然呈现出无比的美丽:阳光、馨香、鸟鸣、泥土的芬香、柔和的色彩、湿润的天气使五月含情,那白色的野菜萸、金色的蒲公英、蓝色的紫罗兰、玫瑰色的苹果树、碧玉般的小麦使五月增色,作者将五月的美尽情渲染铺陈,跳荡出欢快的旋律,洋溢着春天的欢乐。
在这万千美景之中,“野蜂阵”出现了。“成千上万的蜂正在栅栏上下四方飞舞碰撞”,作者在这种浩大气势下散步、沉思,感受着这小小生命的活力。之后作者又用三个画面来与野蜂的出现带给他的新鲜感受。
其一是“我坐在巨大的野樱树上书写”对于身边飞掠穿梭着的野蜂的姿体、色泽进行了仔细的描绘,也写出了这种氛围下自己平静安详的内心世界。
其二是“又一个完美的日子”里,三四只画眉欢畅歌声的映衬下,蜜蜂的声音也最动听,充满了生命的乐趣。
其三是“坐在小溪的一棵百合树下”,无数野蜂上下飞翔,“宏大连绵的吟声形成了整个世界的基调,也形成了我此时此刻的心情的基调”,作者将自己完全融入美好的大自然,融入自由飞翔的蜂群,去感受那大自然中永恒的“力、美、生命和运动”的欢乐。
全篇以“野蜂”为着眼点,辐射状地描绘出五月绚烂多姿的大自然的美景,作者陶醉于其中,胸中无比澄澈宁静、欢愉安祥,喜悦之情充溢其间,写下了一曲“力、美、生命和运动”的赞歌。那阵阵野蜂驮载着作者生命的信念飞舞在大自然广阔的怀抱之中,也飞舞在万千读者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