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宿《兰溪县灵隐寺东峰新亭记》原文,注释,译文,赏析
冯宿:兰溪县灵隐寺东峰新亭记
冯宿
东阳实会稽西部之郡,兰溪实东阳西鄙之邑。岁在戊寅,天官署洪君少卿为之宰。君之始至,则用信待物,用勤集事。信,故人阜;勤,故公济。未期月而其政成。后三年夏六月,余过其邑,洪君导余以邑之胜赏,于是乎有东峰亭之游。
背城之闉,半里而近,初届佛刹,刹之上方而亭在焉。松门盖空,石道如带。足倦累息,然后造夫极焉。向之池隍馆宇之多,旗亭圜阓之喧,途道往来之众,薄书鞅掌之繁,顾步之余,忽焉如失。但山风飗飗,岭云峨峨。飞轩凭虚,洞壑在下。向背殊状,昏明易色。指遥青而点黛者问之,则曰某山某岩,某林某墅。指远白而曳练者问之,则曰某洲某渚,某湫某塘。高深互呈,心目相竞,飘若象外,意其幻成。
余既谐其私,爰究其本。先是邑微登攀游观之所,洪君曾是挈俸钱二万,经斯营斯,因地于山,因材于林,因工于子来,因时于农隙,又何易也!崇山濬谷,佳境胜概,绵亘伏匿,一朝发朗,又何能也!
君在建中、兴元之间,为江南西道节度曹王所知。时方军兴,贼寇压境,供亿仓卒,赋平人和,王实赖之。故御史郑滑节度卢公群与君尝同僚,每号之曰:“精金百鍊,良骥千里。”诚矣。然则是境之理,兹亭之胜,于君之分,不为难能。夫播芳尘而鼓余波者,非文莫可。遂揽笔为记,刊于石而附诸地志焉。
兰溪古为“扬州之域”。秦时建郡,属会稽。三国时,在会稽西部置东阳郡,故有“东阳西部之邑”之说。灵隐寺东峰亭旧址在城东大云山,亭建于唐太宗贞观元年(627),历代屡毁屡建,今山顶仅留遗址。洪少卿任宰时在德宗贞元十四年(798),冯宿述其“经斯营斯”,实系修葺以复旧观。
名为“亭记”,而写亭只一句交代所在,似乎惜墨如金。但有两处是作者运笔泼墨极力铺叙的。
一处是,首段游赏之因,末两段亭与记的由来;都是写亭。文章开头着重介绍洪少卿为宰之信之勤,致使兰溪人阜政清,从而也有作者东峰亭之游。这是颂扬洪少卿造福民众之德。第三段是补叙,原来是洪少卿自己出钱,“挈俸钱二万”,在崇山濬谷间苦心经营,而且不加劳役,不增赋税,不误农事,才使兰溪有此登攀游观之所。这是在褒扬洪少卿体恤民生之仁。末段是追叙,写十几年前李希烈反叛,曹王李皋奉节讨伐。洪少卿能在叛军压境,曹王急需粮草时,保证供给,且治内赋平人和。不仅曹王赏识,连同僚也服膺,赞誉他是在割能断的百炼精金,夸奖他有良骥千里之才。这是借人之口表彰洪少卿忠于朝廷之功。赫赫功德使冯宿不禁要“播芳尘而鼓余波”了。因此,交代亭记的由来,是文章的“重头戏”,写亭实为写人。
第二处是,作者登亭揽胜及感受。冯宿自入仕途,昼夜王事靡,案牍劳形。一旦身近佛刹,憩歇山亭,首先映入眼帘、融入心田的是那盖空的松门,如带的石道,是它们构成绝尘的清静,玄机的幽深。刹那间,那高垣深池的禁锢、街市铺肆的喧哗、人群的熙攘、公务的劳累,“忽焉如失”,似乎皆属另一世界。至此,不仅宠辱皆忘,而且令人心骛神驰。耳边是醉人的山风飗飗,头上是舒心的浮云悠悠;飞轩凌空,凭虛俯视,脚下是深洞幽壑,昏晦迷蒙;远眺山岩林墅,洲渚湫塘,神情散朗,犹如来到一个方外世界。佛门的寡欲净心,道家的无为葆真,全萌动于心。在景观的上下、远近的高深互呈中,作者不禁有“心目相兢”的超脱,和物我两合的圆融,甚至产生了飘若凌空、羽化仙去的幻觉。人在物中,意在物外;情从景出,景随情来,主观的情怀与客观的景象浑然一体,也令冷眼的读者不禁堕入此情此景之中了。
难怪作者在登亭揽胜之余,要感慨洪少卿“是境之理,兹亭之胜”的功绩了。原来写游赏仍是为写亭,最后还是写洪君其人。反主为客,以宾衬主;赞得深刻,褒得巧妙。读此文,让人领略其人、亭二美,岂不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