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汉
快晌午了,刘老汉依旧静静地坐在门口的青石板上,他眉头紧锁,身子佝偻着,手中的香烟正冒着淡淡的青烟。
前几天拆迁的那伙人又来了,态度蛮横的让刘老汉赶紧搬走,刘老汉的儿子不服气就上去理论,却反被他们打伤。
那伙人走时嚷嚷着让刘老汉尽管告,还说这事是上面批准的,你告到哪儿都没用……
刘老汉的身子一震,手里的香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燃尽了,烫到了他的手。刘老汉扔掉手中的烟头,起身回到堂屋,喊道:“老婆子,家里的钱呢?”
“在柜子右边的抽屉里。”一位老妇人从里屋走了出来,“孩他爹,你要钱干啥?”
“你别管。”刘老汉瞥了她一眼,便不再说话。
他拉开抽屉,手伸进去摸了一会,出来时手里便多了一个旧洗衣粉袋,刘老汉摸索着又从袋子里掏出了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他小心地打开,里面是一叠皱巴巴的纸钞,刘老汉颤巍巍地数了三百五十块,但他想了想,又放下去五十块。
刘老汉用手帕小心地将钱包好,放进上衣口袋,又用手在外面轻轻地拍了拍,然后喊了声:“老婆子,晌午饭别等我。”便出了门。
村子里很热闹,几辆红的黄的铲车正在一堆瓦砾中挥舞着铁爪,一群村民围在那里看着,就是像在看一出戏,时不时发出一声叹息。
刘老汉买了两个烧饼揣进怀里,然后坐上了开往县城的汽车……
县城刘老汉是来过的,很漂亮,但就是什么都要花钱,一瓶水就要一块,一块洋面包竟也要两块呢。
到了县城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肚子饿的咕咕叫,刘老汉就坐在花池沿上,掏出怀里的两个烧饼,瞅着街景吃了起来。
刘老汉找到县政府的大门时,是下午两点多。南大门是县政府的主门,只见一条宽阔平展的大道直接从县政府的大门延伸到远处的一条繁华的街上去。街道的两旁全是高大粗壮的老槐树,舒展着枝条向街中心合拢,在街道上空合拢成拱形的密不透风的树荫。站在街头远远望去,便可以看到县政府,灰墙,银白色的金属伸缩门。门的右边有一座小房子,红色琉璃小瓦。锃光瓦亮的黑色轿车三三两两地从那伸缩门口鱼一般悄无声息地滑进去。整条街透着一丝威严,几分肃穆,不等走到大门前,人自矮了三分。
刘老汉正想上前,那小房的门里突然响起一声:“干啥的?找谁?”那声音短促,低沉,严厉。
刘老汉吓得一下缩回去,弱弱地问到:“我找拆迁办的王主任。”
门里有扔石头般地扔出来俩字:“等会。”
大概一根烟的功夫,门里又传出一声:“进去吧,左拐。”
刘老汉进了门,便看到县政府的院内也齐齐的停着七八辆轿车,在太阳下发出闪闪的光,有点刺眼。刘老汉进到院内便左拐,直到看到一处宽大的房子,停了下来。
那房子的门上贴着一张办公用的纸,纸上有一行大字:“石山县城乡规划办公室”。刘老汉也不知在门外徘徊了多久,最后心一横便走了进去。
进了门,刘老汉就看到一张长长的紫红的桌子摆在房子中央,十几条棕色的皮椅围着桌子整齐的放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正坐在靠里的一张椅子上埋头玩着手机,刘老汉慢慢的走了过去,轻轻地喊了声:“王主任。”
“嗯?”那男人抬起头,有点疑惑地看着刘老汉:“你是?”
“王主任,我是刘庄的刘大牛,我来就是想跟您商量件事。”刘老汉搓着手有点谄媚的笑着,然后从兜里掏出来一包中南海递给王主任。王主任眉头微皱,伸手挡住了刘老汉递过来的烟,然后伸进西装兜里掏出来了一包软中华,横着就撕开了,抽出一根点着,抽了起来。
“你是想问你们村拆迁的事吧。”王主任悠悠地吐了个烟圈说道,“实话跟你说了吧,你不是第一个到这里说这事的人。”
刘老汉一听忙点头应道:“是,是。”
“不过……”王主任拧灭手中的烟头,继续说道,“这拆迁的事可是上面规定的,还下发了文件,你到我这也没什么用啊,再说了你们村不是都赔偿的有钱吗?”
“王主任,可我们家就那么一套房子,拆了房子我们一家老小就得去租房子住啊,现在的情况您也是知道啊,一年的房租就要将近一万块啊,我们这些乡下人除了种地可啥都不会啊……”
“好了,好了……”王主任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声音也大了起来,“我说你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呢?这都是上面要求的,你看看你们村那些房子,要多旧有多旧,现在政府要实行规划,把你们那烂房子拆掉,都盖成漂漂亮亮的大楼,你们再用补偿的钱把新房子买下来,这不就等于用你们的旧房子换了套新房子吗?怎么?还嫌亏啊!”
“可是……王主任,我……”刘老汉站在王主任的身边,佝偻着身子,跟王主任胖胖的身材比起来显得那么瘦小,两只手不停地搓着皱巴巴的衣角,声音也更小了,“我……”
王主任“忽”的站了起来,抬手打断了刘老汉的话,刘老汉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王主任皱着眉头说:“我说老刘啊!你要我跟你说几遍啊!拆迁这事全都是上面规定的,你看看我,虽然挂着个主任的衔,就是个屁大的官,出苦力不说,也没什么好处……”王主任说到这猛地一顿,瞥了下刘老汉,然后从兜里掏出手机,说道:“好了好了,你先回去吧,我待会还要开会。如果你还想不通这事,你就上市里,那有比我更大的官,人家说话才管用……”
刘老汉听到这,心里也明白王主任的意思。
临走时刘老汉将揣在怀里的那两条中南海塞给了王主任,王主任假装推脱了几下便笑嘻嘻地收了下来,临走时还将刘老汉送到了办公室门口。
刘老汉转过身,透过王主任臃肿的身材,他看到那棕红色的桌子下面正放着两瓶茅台,那瓶身,犹如白玉一般。
王主任果然很忙……
刘老汉不知是怎么走出县政府的大门的。阳光斜斜地照在身上,这让他感到浑身发烫,两条腿似乎也开始在跟自己叫板,就像灌了铅似的,很沉……
坐在回家的车上,刘老汉觉得心里面空空的,好像丢了什么似的,他把头倚在车窗上,窝在座上,眼睛无神的盯着窗外。
路边的瓦砾中那黄的红的铲车依旧在不知疲倦地挥舞着铁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