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船夫行·施闰章》原文与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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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船夫行·施闰章》原文与赏析

施闰章

十八滩头石齿齿, 百丈青绳可怜子。赤脚短衣半在腰, 裹饭寒吞掬江水。北来铁骑尽乘船,滩峻船从石窟穿。鸡猪牛酒不论数,连樯动索千夫牵。县官惧罪急如火, 预点民夫向江坐。拘留古庙等羁囚,兵来不来饥杀我。沿江沙石多崩峭,引臂如猿争叫啸。秋冬水涩春涨湍, 渚穴蛟龙岸虎豹。伐鼓鸣铙画船飞, 阳侯起立江娥笑。不辞辛苦为君行,梃促鞭驱半死生。君看死者仆江侧,火伴何人敢哭声! 自从伏波下南粤, 蛮江多少人流血?绳牵不断肠断绝, 流水无情亦呜咽。

施闰章(1618—1683),字尚白,号愚山,安徽宣城人。顺治六年进士,官江西参议,分守湖西道。清康熙十八年,试博学鸿词科,擢翰林侍读。他的诗学韦应物、柳宗元,以温柔敦厚胜,有《学余堂集》。

这首诗写被清兵征去牵船的民夫的悲惨遭遇。

诗的开头四句概写纤夫的艰苦生活。“十八滩头石齿齿”。十八滩在江西赣江的万安、赣州之间,这里石块排列如牙齿,韩愈《柳州罗池庙碑》“白石齿齿”,就是写这种状态。首先交代了所写的地点和江岸的怪石嶙峋,纤夫在这样的河岸牵船,益见艰难。“百丈青绳可怜子”,牵船的绳子有百丈之长,船大且重,距离河岸又远。“可怜子”,即可怜的人。诗一开始展开的是一幅众多弯腰曲背的踽行在坎坷道上的纤夫的画面,纤夫哼着沉重的号子声和江水的哗哗声混成一片,河岸布满石齿,犹如大口要嚼碎这些纤夫。纤夫们“赤脚短衣半在腰,裹饭寒吞掬江水”,他们赤着脚在“齿齿”般的石棱上行走,打着赤膊, 顶着烈日,冲着江风, 半截长的衣服掖在腰间;吃的是以荷叶、竹箬之类裹着的饭团,捧点江水带冷吞下,冷饭无菜,以水下饭。纤夫肩负重荷,纤绳咬入肉里, 而衣食如此,不如牛马。这部分宏观扫描了赣江纤夫的情状。

第二部分为接下来的四句。这部分意在交代船上装载的人和物,船上和岸上构成鲜明的对比。清兵进攻广西、云南的明桂王,大军南下,北方的骑兵不便于在河湖交错的地区与高山峻岭间驰驱,“北来铁骑尽乘船”,军队都要水运, 自然需要的船只多, 且船的吃水深。这样的船,越过险峻的滩头,穿过幽深的石窟,航行不易。船上还有那些高官大将,他们尽情享乐,“鸡猪牛酒不论数”,怎不要“连樯动索千夫牵”! 一方面是安坐航船,一方面是力挽重载;一方面是“裹饭寒吞掬江水”, 一方面是“鸡猪牛酒不论数”。从两两对比中更突出了纤夫的艰辛。

第三部分四句,写征集来的备用纤夫的苦况。兵船长途航行, 分段征集纤夫。前文写正在牵船的役夫,这里写那些等待接替上游来的役夫的情况。“县官惧罪急如火, 预点民夫向江坐”,地方官不敢怠慢,“急如火”地征集役夫,可以想象他们是如何的强拉硬拖,穷追逼索,把民夫征来服役。县官“惧罪”,“预点”民夫,很早就征集了人来, 且先拘留在古庙之中。民夫们没有牵船之前不好好供给食物,无行动自由,兵船说来了又没有来,他们就如同被拘管的囚犯一样。这部分描写了“预点”来民夫的艰苦, 和上了纤路的民夫相互映照,也是纤夫服役后先后情况的写照。

第四部分六句,又回到写纤夫上来,且拉开时间距离,展拓空间领域,兼及船上、江岸双方,包容实写虚拟两端。“沿江沙石多崩峭”,回应“十八滩头石齿齿”,“引臂如猿争叫啸”,形象地写出了纤夫的情状, 手臂伸长带住纤绳,犹如猿猴一般,争相发出呼号,有痛苦的呻吟,有愤怒的吼叫。在这样的水流上,常年不断的人流,在汹涌,在挣扎。秋冬枯水季节,行船艰难,春夏水涨时又水流湍急,河岸的水穴如藏着蛟龙,岩岸好似蹲着虎豹。船上“伐鼓鸣铙”催动民夫出力牵挽,画船在鼓乐声中行驶如飞,引起“阳侯起立江娥笑”。阳侯,水神;江娥,江中女神。船上的官兵欢欣鼓舞,岸上的民夫含辛茹苦,清兵的欢乐是建立在广大劳动者流血流汗的基础上的。

最后一部分八句,又分为两层。前四句紧承上文写纤夫的悲惨命运,后四句绾结上文而发抒感慨。民夫们“不辞辛苦”地为他们卖命,而蛮横的吏卒还要“梃促鞭驱”,用木棍敲击,皮鞭抽打,催促他们快行,结果一半人死去。死者倒仆在江边,伙伴连哭也不敢哭。诗人就此以议论作结,自从后汉马援(伏波将军)奉命征讨广东广西一带以来, 南方的江上流过多少人的血哟,意为清兵南征,使多少人遭受灾难。“绳牵不断肠断绝,流水无情亦呜咽”,惨绝人寰,悲塞天地。

这首诗以歌行体写,口语入诗,通俗易懂,舒缓自然。叙民夫的艰苦劳动,形象逼真,如“赤脚短衣半在腰”,“引臂如猿争叫啸”,历历如在目前。写民夫的痛苦心情,细致入微,如“君看死者仆江侧,火伴何人敢哭声”,嘤嘤泣声如在耳畔。同时,将岸上民夫与船上官兵对比了写,将江岸的险恶和航船的沉重比照了写,将叙述和抒情结合了起来,叙写和议论结合了起来,从现实联系上虚拟的阳侯、江娥,从当前推衍到历史上的马援,都增强了诗的表现力。清代沈德潜在《清诗别裁》中曾说:“宋(琬)以雄健磊落胜,施(闰章)以温柔敦厚胜”,而这首诗却怨而有怒,哀而含愤,在施闰章作品中可谓难得之作,在清诗中也不愧为现实主义名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