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武明《雪落黄河》
小雪,没有飘雪。
大雪,没有飘雪。
冬至,还是没有飘雪。
风,随着意思吹。吹起了黄河千层浪。
居在金城的人,都期待着一场雪,银装素裹,洗尽铅华。
冬雪罕至,有的只是零零星星的,還没落地就已融化了,轻描淡写,虚无缥缈。偶尔看到山巅上的雾凇,抑或在寒冷的山间瞥见雪凌花,欢喜的不得了。瞬间,仿佛觉得眉毛上凝成霜,冷透心,都想期待一场开打的雪仗。
没雪的日子,蛰居的人们只好逐着一场梦,来到滑雪场。在人造雪上,变着法儿撒欢,但总觉得缺失了一种天籁的韵味。
终于,一场雪飘然而至。白雪覆盖了大河上下。
这是春雪,从天而降,来自于空灵,归宿在大地,轻盈明媚地覆盖,不拒绝脚印,不拒绝炊烟,不拒绝广场与蛮野,俗事娓娓道来氤氲成体温的熙攘,人群是最有生命气息的所在。
喧闹的年代如风一般远去,那颗经过生活磨砺的心,却已变得沉静柔软,撒下了温情的种子,萌生出平和的心境。不再去追逐一场繁华,知道时光是把无情剑,会消遣世上的一切,好花也难免缤纷一地,盛景也有暗淡的一天。只有那平淡的岁月,伴随我们质朴的生命,眺望黄河东流,闻听河水汤汤,一起走到人生的尽头。
心静若水,则从容恬然;止水无波,则明澈无尘。岁月轻轻,则平淡似花,心动如水,则涟漪漫溢,清香呢喃,则自然禅静悠远。享受心灵的自在,用淡雅雕成一朵花,将心语串成一缕缕岁月的心路,让墨香自我洒脱,蔓延着一份自然、一份心灵的情怀。此时,唯有雪落的声音,浸润着心灵。
在大地上随意行走,喜欢淡淡的景色,水墨一般的情韵。我惊异于大自然的千姿百态,倾心于它的清新之美,明朗的天空下,青山绿水绕,清泉石上流,优美的景色令人心旌摇荡,生命在瞬间涤清了风尘。我欣赏开在雨中的一朵花,立在山巅的一棵松,流在荒原的一行水,飘在天上的一朵云。它们姿态各异,自由自在,超尘脱世,随遇而安,淡然面对苍天大地,保持着远离喧器的静美。可雪落人群,也是孤寂的。纵然食遍人间烟火,也好似一枚遗世而独立的雪。这精灵从银碗里起舞,柔软的美,禅意的美,美到惊艳。每一场雪来,飘在我心间的,不是雪,而是一个邂逅或者是一场如饥似渴的约会。
我静静地坐在窗前,捧着岁月清幽,真想捧雪煮茶,迷香透过神情,让心情安然,让一本茶事、书事、诗事融化于一盏盏香气氤氲中。茶无贵贱之分,而分合在于人心。是的,只要心静坦然,用大碗盛茶了,也会喝出雪的味道。透彻、光洁、玲珑剔透,直抵心间。
雪,静静落在黄河上。大河远去,带走的不仅仅是雪花,而是一个个故事。时光之河缓缓流淌,思绪引航,或顺或逆,或停或行,道法自然。
雪飘着,一下子又将我的思绪牵引回了儿时——
儿时的冬天,残留在记忆中最多的莫过于下雪了。一进入冬季,居住在河西的我们就盼望着下雪,漫天的雪花飘飘,那才是冬天的景象,没有雪的冬天还是冬天吗?那时,冬天隔三差五就会落下一场雪,或大或小。
于是,不经意间在某个清晨起来,你就会看到地上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雪,那漫天的小精灵依然在纷纷扬扬的飘落。我会压抑住自己欣喜的心情,顾不上欣赏这美妙的雪景,拿起扫帚就扫起院落里的雪。
这是儿时雪天在家里我最爱干的一件事了。从我记事起,好像每年冬天的扫雪全让我给承包了,从不让父母亲和家人插手。虽然每次扫雪手脚都冻得冰凉,可浑身却冒着热气流着汗,这种乐趣没有亲身的体验是很难理会的。那时家大院落也大,从大门外到后门外足足有五六十米长,要扫完需要花费些时间的。
我们扫雪先雪扫出一条路来,然后按照先前院、再后院、最后打扫大门外的顺序,将里外的雪打扫个干干净净,堆积在院子里每棵树的周围。院门外,这是各扫门前雪,家家户户扫着扫着就连在一起。
等我扫完雪时,母亲的早饭也做好了,我洗把脸吃完早饭,就和小伙伴们疯去了。滑雪、打雪仗、堆雪人、雪地逮麻雀是每个雪天我们必玩的项目,不玩个昏天暗地不肯罢休!直到母亲满世界的扯着嗓子喊着吃饭了,我们才依依不舍地分别回家。
记忆中,儿时故乡的雪每次都下得很大。有时接连下几天,而且每次都埋过脚踝。记得上中学时,去学校要经过大片的树林。一个雪天的早晨我去上学,疯下了一晚上的大雪将路淹没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我跌跌撞撞地踩着前面的脚印走,等天放亮时才发现原来第一个走的人走岔路了,后面的人也都跟着走出了一条弯弯曲曲的路。
踏在雪上,咯吱咯吱的声响,至今犹在耳畔。
一场雪,飘飘洒洒,让大河上下顿时变得简洁明了。黄河像一条银色的飘带明净酣畅。河边的树木,琼枝玉花。万籁俱寂,任河水东流而去。流去的是时光,流不走的是记忆。一条流动的河,让时空开朗。
雪落黄河,四野苍茫。此时,不禁想起了泰戈尔“死如秋叶之静美”的诗句。秋叶是一片叶子最后的风景,死亡是生命结束的时刻,死亡来临还要保持美的状态,却未免过于凄美,震撼着人们的心灵。当然,“质本洁来还洁去”,当面对死亡之时,让自己的灵魂保持美丽,不仅是趋于高尚的人生,也是趋于美好的人生。静美涵养着一股内气,注重自己的内心修为,更多是一种精神的写照。
每个人的心灵都需要滋养。在这个孕育的时节,我会迎着风,沿着蜿蜒的小路,来到旷野,在河边发呆,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融融的暖意流遍全身,一种美好的情愫在心中悄然滋长。幸甚的是倘若遇上雨雪潇潇的日子,会选择一个僻静之处,屏气凝神,倚窗听雪,那轻盈的雪,宛如古筝弹奏出的旋律,清越悠长,丝丝入耳,让人荡起悠悠的情怀,享受一段美妙的时光。
夜深人静,一丝微弱的光线从窗口透进室内,在地上撒上了几许清辉。习惯在无声的世界里,将自己的心事铺开,用有色温暖的文字,记录一段缱绻的情怀。如果说人生是一段旅途,快乐与忧伤就是那两条长长的铁轨,在我们身后紧紧相随。在乐观者的视线中,经常出现的是明快的色彩;而消极的人看到的,往往总是暗淡的影像。人生在世,难得的是那份自在和悠闲,那份可心和舒坦。雪在飘,思绪满天飞。
没有雪的冬天还叫什么冬天呢?没有冬天的岁月叫什么岁月呢?总有南方的朋友带着炫耀的口吻说:“我们那里四季如春呢!”我听了一点也不羡慕,四季都不分明,那日子该有多混沌,就像人生只有一种味道似的,总有些乏味。有雪,冬天才有味道,有风韵。最好是一场大雪,就是“燕山雪花大如席”的那种,要不就是“昨夜忽飞三尺雪”的那种。可是,这座城市总是下点儿小雪,世界只是薄薄地敷了一层粉。雪像个顽皮的孩子,露了个影子就逃得无影无踪。整整一个冬天,没有那几天大雪封门的日子,就觉得时光太匆促了,匆促得连脚印都留不下一个。春雪,留下更多的是人们的喜悦和深呼吸。
生活是一面镜子,你对着它笑它就笑,对着它哭它就哭。既然如此,我们不妨一路微笑前行,悠然从容地老去,唯愿岁月的静好长驻人间,如唇边那抹恬淡的笑意,温馨如花,温情似水,柔柔而和和,绵绵而长长……
等待大雪不期而至,“偷得浮生半日闲”,在洁白的雪世界中重回单纯宁静,回味悠长舒缓的旧时光,让心洗去尘埃,得到休憩。等待大雪来临,不只为看雪景,亦为了让雪把美好凝固。大雪纷飞,覆盖一切丑陋,让世界纯净。
走出家门,来到黄河边。不仅仅是为了雪。伫立风中,我忽然有了感悟。看着河边的树,忽然间感到它们才是大自然中真正的智者。内敛睿智,丢弃一切琐碎,将生命的本质形态呈现出来,干练、简单、磊落,面对雪雨风霜,精气神十足,卓然屹立,更显骁勇刚劲。
你看硬朗的枝条上,因白雪堆积,便柔润丰满了起来,洋洋洒洒,姿意率性。在冬日的天幕上,勾勒出一幅自然天成、意韵无穷的书法作品,给人一种力量,昭示一种精神。一棵树,只有经历过无数个冬天,才能牢牢地扎根于大地,昂然挺立,独自撑起一方绿荫,让风有了琴弦,可以弹奏天籁之音;让鸟有了家园,可以繁衍生息;让空旷的大地有了一个醒目的标志。
在苍凉的背景下,体态魁梧或绰约多姿的树,透出一种原始、质朴的美。没有繁茂绿叶的妆点,抑或艳花与硕果的牵累。繁华落尽,劲枝如剑直指苍穹,生命的原貌真实地袒露在天空下,凄凄冷风里彰显挺拔的风骨与不屈的灵魂。河边的树此刻是线条了,是国画了,那些线条里也表现了它们感觉到的寒冷。大地好像沉睡,仿佛正在做梦。天地静,人的心也静,静得纷扰全无,杂念全无,烦恼全无,心底一池清澈、明净!
雪,让世界增了色,添了柔。只是一场出其不意的雪,就让人们把冷漠、疲惫渐渐释放,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儿野,与雪花撞个满怀。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酣畅,每个人有每个人隐秘的欢乐。还有什么比在萧瑟中遭遇一场大雪更令人心旌荡漾。沉睡的土地,被雪花深情的拥吻惊醒,这是天与地的重逢;春天就要来了,这是天与地的秘语。白雪覆盖下,孕育着风情万种的美丽色彩。雪花优雅从容,天地在看似安静中萌动。土地深处的种子悄无声息地发芽,汇积成支撑天与地的震动。
雪落无声,甚至遁形。虚无缥缈,只觉迎面湿润,沁人心脾。凝眸处,雪花幻化成薄雾,远处氤氲,近处只有呼吸。金城在悄无声息的飘雪中,酣然入眠,漫长沉静。心跳的声音逐渐明晰。雪花绽放,刺眼的白,四周都是空的。风吹着雪,暮色苍茫,一个个故事正在酝酿。
雪花飘呀飘,金城到处都是雪,玉树琼枝,银楼玉宇,一切都宛若仙境。黄河边树上的雪越积越多枝头,还在簌簌地往下落,花落一般美。再荒僻的角落,也被雪厚厚地覆盖了,雪从来不会厚此薄彼,带给人间同样的洁白。一层一层,雪让世界突然间进入一个童话世界。金城如此多娇,在于兰山上,也在于白塔山上;在于大河上下,也在于笑颜逐开。幸福会留在人们心里,也会写在人们的脸上……就像雪花飞舞,滋润着每个人的心。
不知是对冬天的眷恋,还是对春天的热恋。一场春雪就这样飘然而至。灯红雪白,中山桥处子一样,千娇百艳。雪仍在飘,惊艳了世界……纯白和寂静。霎时,覆盖了这个喧嚣的世界,如此静美!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雪落黄河之时,静居一隅,可以一个人捧着一杯酒,清点流光碎影,心也如雪一般纯净安宁。也可以静静地在窗前欣赏飞雪蹁跹,看銀装素裹的世界,怀想一些悠远的往事。若是邀上三五好友,走进农家乐,温一壶酒,上几个菜,品酒酌饮,谈古论今;或无需言语,只是举杯聆听窗外雪花飘落的声音,凝眸一笑,生活的乐趣也大抵如此!
赵武明,青年作家、评论家、资深媒体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甘肃省八骏文艺人才研究会理事,甘肃省文艺评论家学会会员、甘肃省作协会员、陕西省作协创研员、兰州市作协理事。发表各类文学作品数百万字,曾获国内外多项文学大奖,曾担任国内多项文学大赛评委。现主编《兰州晚报》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