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伟《飞扬,然后安然地坠落》
2011年,荆歌要出书法集了,嘱我写了一段话:
看荆歌的字,犹若读他的小说。荆歌的小说自由、飞扬、酣畅,几乎一直在高潮中。我想这是荆歌的根本气质。这种个人特质在他的书法中转变成了天真、明媚和奇崛,处处惊险,却又化险为夷。
荆歌是一位作家,所以,谈荆歌的书法是离不开荆歌的文人身份的。
荆歌显然是那种江南才子型的人物,他的出场必定是高调的,甚至带点戏剧性。在饭局上,他往往是那个最嗨的人。只要有美女在场,甚至不用喝酒,他整个人就飞了起来,开始妙语连珠。他对美女们甜言蜜语的功夫堪称一流。当然荆歌说得一点不令人讨厌,连边上的男人听了也相当愉快,仿佛荆歌夸出了我们共同的心声。
在这样的场合,荆歌充分展示了他的语言天分。他机敏,睿智,捕捉每一个能制造幽默及笑料的点,使聚会显得轻松而随意。这令我们无比放松。因为有荆歌在,就不会冷场,我们只需要耳朵就够了,我们都受到荆歌无厘头的语言的庇护。
荆歌饶舌的气质自然融入他的小说中,尤其是他早期的作品。在小说家荆歌那里,当他开始叙事时,我猜在他的幻想里,大概正有大批美女正在倾听着他的言说。于是他开始变得兴奋起来,开始喋喋不休,开始花团锦簇,一件小事便被叙述得天花乱坠,显得盛大而繁复。当荆歌作为一个小说家时,他几乎怀着一种本能的快意,向着高潮冲击。这令他的写作似一次酣畅的做爱,整个过程至少在他那里是欲罢不能的。直到那个注定的快意而沮丧时刻的来临。
这世上大约有两类艺术家:一类是个人性情和自身作品几乎是同一性的,是感性而鲜活的;另一类更多地呈现和个人生活的差异性,是更多的思考和理性产物。我觉得荆歌属于前者。
荆歌愿意把他快乐的一面展示给朋友。作为他的朋友,我珍视和荆歌的友谊。偶尔,在某些空闲的日子,我也会提笔写字或涂鸦,我会想念荆歌,想念和他度过的热烈而欢快的时光。但不知怎么的,我同时也会看到荆歌在欢笑背后的疲倦的面孔。
我明白更真实更隐秘的荆歌就隐藏在欢乐的背后。
我说的是荆歌的矛盾性。当他在用这个时代调侃的话语开着稍稍出位的玩笑时,他的内心可能另有美好的诗意。我觉得他本质上是忧伤的,属于不可救药的伤感派。岁月和这个滑稽时代或许已局部磨去了他这一属性,但这依旧是他身上可贵的品质。这让荆歌在放浪的时候,依旧有着适时的警觉和内省,他知道那个边线在哪儿。
现在我终于要说到荆歌的书法了。毫无疑问,荆歌的书法属于文人的书法。同他的小说一样,荆歌在书法里也保持着他的随心所欲和局部的犹疑。荆歌说,书法是个人的心电图。当他写下一张字时,他的个人气息、心情、情怀、审美、品味都会呈现其上,令他的字显得更加清新、脱俗、干净、雅洁。他真正让字直面内心。
我觉得正是那个热闹背后落寞的荆歌,让他的书法变得如此地有诚意,透出内心的诗意,透出宁静和佛性般的庄严,透出脆弱和刻骨的忧伤。在他的书法里,我们可以看到他的耽美倾向,一种日本式的物恋和敏感,一种对美的几乎贪婪的占有欲。
荆歌一头长发,眉低眼凹,鼻隆脸长,看上去颇有异相。他画过一张自画像,夸张了这一特征。有人说他有点像莎士比亚。他显然对此说法比较满意,所以经常说起。但是说到最后他总会谦虚地说其实不像,然后干笑几声。
这就是荆歌。就像他在书法里喜欢做一些危险动作,但当危险真的来临时,他总能在险处安稳着落。
也因此,他的书法兼具华丽的金石般的险峻和安然的内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