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力《金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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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力《金媛》

贷款看人,尤其私营企业,老板什么德行,企业基本上就什么德行,所以,肖津梅在为企业发放贷款时,特别注意看人。具体地说,就是看申请贷款企业的老板或实际控制人是什么样的“人”。

信贷部经理毛丽萍把王耀辉带到肖津梅面前的时候,她感觉他不着调。

肖津梅一直认为男人不能太帅。男人太帅了,容易被女人宠坏,哪里能成就多大事业。王耀辉给肖津梅的印象就不是那种吃苦耐劳艰苦创业的样子。王耀辉和肖津梅握手的时候,眼神与动作一点没有诚惶诚恐受宠若惊。肖津梅不需要申请贷款的人对她诚惶诚恐受宠若惊,但起码态度也应该毕恭毕敬很尊重,可这个王耀辉,笑嘻嘻的,简直就是嬉皮笑脸甚至玩世不恭,以至于有那么一刻,肖津梅怀疑毛丽萍不是在向她推荐客户,而是为她介绍“对象”。

已经不止一次有人用这种方式帮她介绍对象。肖津梅一开始很反感,后来渐渐习惯了,想着对方未必坏心,介绍就介绍呗。但对毛丽萍她不能容忍,大家都是“剩女”,你有什么资格帮我介绍对象?再说,这个王耀辉如果真靠谱,你还舍得介绍给我?

当晚,王耀辉给肖津梅打电话。

肖津梅看着来电显示,嘴角弯了一下,心里想,还真是介绍对象?正经想贷款的,约行长出来都是很正式的,哪有晚饭之后才打电话的?难道请我吃宵夜?我一个堂堂分管信贷的副行长,能跟你去吃宵夜吗?笑话。

但是,既然名片给了对方,那么就有义务接对方的电话,这是“机德”问题。

“肖行长吗?我是王耀辉啊。”虽然热情,但不是客户对行长的态度。肖津梅想起白天“不着调”的结论,不禁笑了一下。

“来看世界杯吧,我刚刚盘下一个酒吧,名字就叫‘看足球’,今天开张,欢迎你来凑个热闹。”

约行长去酒吧?这个鬼毛丽萍,还真是给我介绍对象啊。

不过,世界杯倒是要看的,与其在家一个人闷看,不如大家一起凑在“球吧”里面看。行,看你长得帅,给你臭小子一个机会,反正决定权在我手里,不相信你有一场“看足球”就能讓本姑娘失节的本领。

王耀辉立刻发来一个定位。肖津梅蹙了一下眉头,再次想到了“不着调”。无论是客户求行长,还是帅哥追美女,第一次约本姑娘起码要来接一下嘛。有那么一刻,肖津梅打算放王耀辉的鸽子,但一看定位,居然那么近,确实不需要专程来“接”,自己也不用开车,步行过去正好。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要不然怎么这么巧?对方知道我喜欢看足球,而且知道我家住在城市花园,还特意在我家附近专门“盘下”一个“看球吧”?如果王耀辉特意为之,那这个表面不着调的小子其实太用心了;如果不是刻意为之,那也太有“缘”了。不管是“太用心”还是“太有缘”,都值得本小姐去看看。

银行已经商业化,不再是“国家银行”,因此行长副行长也算不上“国家干部”,但是作为一个女人,能在银行哪怕是支行当上一名分管信贷的副行长,除了能力和长相不讨人厌之外,还必须不矫情。现在肖津梅步行去“看球吧”就是不矫情。

按图索骥,肖津梅很快找到地方。忽然感觉似曾相识。难道自己以前来过?不可能。自己喜欢看球,如果之前来过“看球吧”,刚才王耀辉在电话里说出这个名字,肖津梅就应该想起来了。再朝周围打量一番,还真想起来了,就是以前的烤鱼吧嘛,怎么改成“看球吧”了呢?

王耀辉跑出来,热情地把肖津梅拉进去。

一进“看球吧”,第一感觉是疯狂。尽管肖津梅穿了休闲装,但仍然与周围的疯狂格格不入。这帮疯狂男女,居然全部穿上了自己喜爱球队的球衣。正想着,王耀辉已经甩给她一件俄罗斯队的上衣。肖津梅心里一惊,这臭小子,怎么知道我喜欢俄罗斯队?

肖津梅并非真正的球迷,她喜欢足球,是受前男友的影响。前男友经常飞到国外去看球。起初,这种疯狂感染了她。肖津梅认为男人都是孩子,孩子无论喜欢什么,只要喜欢到了着迷的程度,就有点可爱。而且她相信,对某件事情着迷的人一般不会太坏。主要是没心思太坏,因此表现为单纯。但是,正是这种过分的着迷,让肖津梅不得不与前男友分手。过程不堪回首。简单地说,前男友到巴西看球,肖津梅没能丢下工作跟他去,结果,他与一个疯狂的女球迷从球场疯到床上……

她也不是真的喜欢俄罗斯队。如果俄罗斯队和中国队踢球,肖津梅一定为中国队加油;可是在没有中国队的情况下,肖津梅只能凭自己对某个国家的好恶来决定支持谁,比如现在,她就为俄罗斯队呐喊助威。

当晚俄罗斯5∶0大胜沙特,肖津梅心情不错,顺带着也对王耀辉生出好感来。所以,当王耀辉殷勤地提出送她回家的时候,肖津梅欣然接受。

路上继续说足球。肖津梅说要是中国队参加,就更开心了。

王耀辉说这就是足球的魅力,不确定,中国没参加不怨,美国不是也没参加嘛。

肖津梅说,那倒是。

“意大利也没参加啊。”王耀辉又说。

“什么?”肖津梅一炸,“意大利也没能参加本届世界杯?”

王耀辉睁着大眼瞪着她,大幅度地点头,心里想:又是一个假球迷。

虽然假,但也假得有年头。在肖津梅印象中,意大利一直都是世界强队,怎么,连这种级别的球队都被淘汰出世界杯了?

王耀辉说这有什么奇怪,美国号称世界“老大”,但足球硬是不买老大的账;中国倾全国之力抓体育,拿了那么多奥运金牌,可愣是被足球挡在门外。倒是区区30万人口的小国冰岛,门将哈尔多松是导演,前锋古德蒙德松是乐队吉他手,后卫奥德纳松是在读硕士……这样七拼八凑的“杂牌”却硬生生闯进了世界杯!这说明什么?说明足球是不讲情面的,因此更彰显独特魅力。

两人这样说着走着,不知不觉到了城市花园门口。

肖津梅意犹未尽,却也不得不告诉王耀辉说:“我到家了。”

王耀辉露出诧异,似没想到肖津梅的家离他的“看球吧”这么近,抑或没想到肖津梅就住在城市花园。

此时的肖津梅,想是不是请王耀辉到家里坐坐。

对方热情地请自己到“看球吧”看球,又送自己回来,于情于理,肖津梅都该请王耀辉进去坐坐。可是,深更半夜,单身女人把一个男人请到自己家里,万一对方继续疯狂,自己该拒绝还是该迎合?或者,王耀辉受到邀请后进去坐坐,然后绅士般地起身告辞,肖津梅又情何以堪?是不是说明自己在他面前毫无魅力可言?

肖津梅纠结着,王耀辉已经掏出门禁卡,上前一步,“咔嚓”一声,铁门开了!

“你、你、你怎么有我们小区的门禁卡?”

王耀辉笑嘻嘻地问:“怎么,这小区只住你一家啊?”

“你、你也住这个小区?”

“不可以吗?”王耀辉笑嘻嘻地反问。

肖津梅又想到“缘分”,但她马上强迫自己恢复“行长”状态,问:“你住哪一栋?”

“琉御府。”王耀辉说。

啊!别墅?

城市花园有高层和别墅两种建筑,大约这样可以充分利用规划部门限定的容积率。高层称某栋,别墅称某某府。虽然同在一个小区,但“栋”和“府”是两个世界,因为,别墅区有独立的门禁。换句话说,住别墅的人可以随便出入整个小区,而住高层建筑的住户却轻易进入不了别墅里面。有专业人士撰文分析,说深圳不同的小区,按经济实力将人划分成了不同的等级;可在肖津梅看来,专家的文章并不全面,因为,即使在同一小区,人也被划分了等级。比如住“栋”的和住“府”的,比如她自己和眼前这个看上去不着调的王耀辉……

肖津梅迅速收回自己的思绪,说:“今天太晚了,改日到您府上拜访。”

“还是我先拜访你吧。方便告诉我您住哪一栋吗?”

“3栋,902。”

“好。我记住了。”王耀辉说着,与肖津梅挥手告别。

肖津梅露出一个妩媚的微笑,优雅地摆了一下手。

肖津梅感觉王耀辉在目送自己,她感到甜蜜,又有些不安,努力让自己的步伐平稳而不至于紊乱。临进单元之前,肖津梅回头对王耀辉招手,却发现王耀辉也在招手,可惜不是對她,而是转身朝身后的司机。原来,他们一路说笑着从“看球吧”走回的时候,王耀辉的司机开着车远远跟在后面,随时听候老板的召唤。

肖津梅决定先了解情况。无论是审批贷款还是打算“搞对象”,都必须先了解王耀辉这个人。但是说实话,下意识里她考虑更多的是“对象”而不是“贷款”。是否做成一笔贷款,对于分管信贷的副行长来说无所谓,反正在银企之间,如今是贷方市场,肖津梅大可不必为发放贷款发愁,倒是自己的婚事,必须只争朝夕。眼下,她最迫切要搞清楚的,是确定王耀辉是否单身。若是,肖津梅就打算主动,如果这小子有老婆,免谈。哪怕自己确实喜欢他,抑或自己与他确实有“缘分”,也完全不考虑。这是肖津梅的底线。

那么,怎样才能确定王耀辉是不是单身呢?

直接问王耀辉不行,向毛丽萍打听也不行。必须另外想办法。

周末,肖津梅约毛丽萍逛街,地点是王耀辉“看球吧”所在的购物公园。两位“剩女”平常暗暗较劲甚至勾心斗角,但表面上却亲如姐妹,起码是闺蜜。

肖津梅故意路过“看球吧”,见毛丽萍没任何反应,心里想,幸亏没问你,看来,你也不比我更了解王耀辉。

因为挨得近,吃过午餐,肖津梅“自然而然”地请毛丽萍到她家坐坐。毛丽萍当然乐意,就是上洗手间或补个妆,在家里总比在外方便。

下午喝过咖啡,毛丽萍走的时候,肖津梅说:“我送你下去。”

毛丽萍说,不用不用。

肖津梅说,正好我也打算到楼下散步。

到了楼下,肖津梅又邀请毛丽萍一起在小区里走走。

作为闺蜜,毛丽萍当然不是第一次来肖津梅的家,但她从来没有在“城市花园”小区内散过步。关于这个位于深圳中心区中心位置的小区,毛丽萍多少感觉有些神秘,在这个阳光灿烂的下午,走走也不错。

路过别墅区的时候,肖津梅突然说:“王耀辉就住在这里面。”

“王耀辉?哪个王耀辉?”毛丽萍问。

“还有哪个王耀辉,不是你带来见我的那个客户嘛。”

“他?”毛丽萍问。

“是。”肖津梅说。

“你怎么知道的?”毛丽萍又问。

“听他说的。”肖津梅答。

毛丽萍本想再问“他什么时候对你说的”,但临出口却改成:“他不是瞎吹吧?”

是啊,肖津梅也这么想,能在这里住“府”的,非富即贵,哪有他这样不着调的。

“打个电话。”肖津梅说着,不等毛丽萍动手,自己就拨响了王耀辉的手机。

看似随意的举动,其实是肖津梅的精心策划。

肖津梅想确认王耀辉是不是单身,而突然造访是最简单可靠的方式。但晚上不能去,自己一介“金媛”,大晚上去王耀辉家别墅,有“送货上门”的嫌疑;也不能一个人去,美女单独一人造访某位成功男士的家,容易被对方误解和轻视;还不能刻意造访,要搞得像“正好路过”碰上了一样……种种考虑的结果,“创造”了现在的局面。

电话打通,王耀辉自然非常热情,但是,当肖津梅说出“我散步正好路过你家门口”时,王耀辉的回答却不是“进来坐坐”,而是说非常不巧,我不在家。

为表示亲密与坦荡,肖津梅故意使用免提,所以,他们的对话毛丽萍听得一清二楚,这时候,听王耀辉这样说,毛丽萍在旁边轻声嘀咕:“我说瞎吹嘛。”

肖津梅则处乱不惊,紧逼一步:“这样啊,我打算到你家看看呢。你要是离得远,就算了。”

说完,肖津梅对毛丽萍诡秘一笑,似当场揭穿了一个假大款的鬼把戏。谁知王耀辉却说:“不远不远,我就在‘看球吧’,马上回来。马上回来。”

毛丽萍有些吃惊,肖津梅却依然冷静,她领教过太多的“大款”在还款当日最后一刻突然声称“财务正好不在”的借口,此时她耐心等待王耀辉过一会儿打电话来说“正好有事回不来”的解释。

“不管他。”肖津梅对毛丽萍说,“我们转一圈再说。”

一圈。准确地说还不到一圈,肖津梅就看见司机在泊车,王耀辉自己则小跑着迎上来,老远就喊:“哈,两位领导一起视察啊。失敬失敬。”

走进琉御府,毛丽萍惊奇地欣赏着王耀辉家门前宽敞的停车位和房后精致的草坪,肖津梅则注意从屋内的摆设与物品判断王耀辉到底是不是单身。

毛丽萍和肖津梅一样,也是未出阁的“金媛”,但她并不排斥与有妻室的成功男士交朋友。毛丽萍认为,谈恋爱未必意味着结婚,而结婚也未必一定要经过“恋爱”。结婚看“条件”,恋爱凭“感觉”,所以,结婚与恋爱是两码事。结婚的对象当然必须是单身,而恋爱的对象则不一定。所以,毛丽萍结交了不少已婚或未婚的成功男士,其中不乏住别墅的。但是在深圳原特区内,像王耀辉这样带前庭和后院的别墅没见过。新建筑肯定没有,因为如今早已不允许建这种单门独院的别墅,而老旧别墅虽然有单门独院的,但早年住别墅的人与本地农民一个心态,生怕浪费空地,像农民扩建宅基地上的亲嘴楼一样,早把前庭和后院“扩建”到别墅里来,哪里还有门前宽敞的停车位、屋后漂亮的草坪?

曾经一位住香蜜湖别墅区的朋友因为顶风扩建而遭严厉处罚,请毛丽萍帮忙托人找关系说情,毛丽萍则感觉十分奇怪,她问:“好好的别墅你擅自扩建干什么?”

朋友觉得毛丽萍很幼稚,反问:“你知道别墅如今多少钱一平方米吗?”

毛丽萍说,当然知道,但是,你打算把别墅扩建之后出售吗?

朋友回答,不出售。

毛丽萍又问,现在的面积不够住吗?

朋友回答,就一个孩子还在瑞士留学,哪里不够住?

那你打算扩建之后把多余的面积对外出租吗?毛丽萍再问。

朋友笑起来,说,笑话,别墅出租,都是整栋,哪有自己住一半,另一半出租的?

毛丽萍说,也是,凡住别墅的人,都是真正的大款,哪有大款与人“合住”的。

朋友说,就是。

毛丽萍这时候才严肃地问对方:“既然够住,既然不打算出售更不打算出租,那么,好好带前庭后院的别墅,你擅自‘扩建’成城中村里的‘亲嘴楼’模样干什么?”

因为有这段经历,所以毛丽萍此时对王耀辉家仍然保留着前庭后院十分欣赏,感觉王耀辉不但确实是大款,而且是有品位的大款,就是不考虑结婚,单纯做一个朋友也不错,自己怎么拱手“引荐”给肖津梅呢?

肖津梅在二楼的书房看见一个活泼可爱小女孩的照片,问:“你女儿?”

王耀辉回答:“是。在加拿大。”

“这么小就出国留学?”肖津梅问。

王耀辉说不是“留学”,又说也算留学。

肖津梅看着他,意思问:到底是不是“留学”?

王耀辉略微尴尬地解释说,自己与老婆离婚了,老婆去了加拿大,原本女儿是判给他的,但老婆强调国外的自然环境、人文环境、教育环境都非常好,出于对女儿成长的考虑,请求让女儿“寄养”在她那里。

肖津梅听了想笑,亲生女儿,哪有“寄养”的?但嘴上却说:“也是。女儿,还是妈妈带比较好。”

“但我每年都去看她的。”王耀辉说,“有时候一年两三次。”

肖津梅暗自高兴,因为,她已经知道这小子是单身了。尽管是“二手单身”。可这把年纪,“二手货”比未婚单身更可靠。

她打算采取进一步行动。尽管心里想着是“对象”,但行动却从“贷款”开始。

不是简单的“迂回战术”,而是处“对象”更要看人。

王耀辉还算靠谱,在肖津梅和毛丽萍“碰巧路过”并“顺便造访”他家之后的第三天,特意回访肖津梅的家。回访的方式也很巧妙,先是打电话再次邀请肖津梅去他的“看球吧”看球,说今天又是俄罗斯比赛,然后说:“还是散步去吧,我来接你。”

同一个小区,所谓的“接”,当然是去家里。

城市花园的高层住宅分三房和四房两种户型。按说肖津梅作为一介未婚的“金媛”,三房足矣,但她从“金融”的角度思考,认为房子尤其是一线城市中心区的房子,不仅仅是拿来“住”的,更是一種资产形式,既然限购只能买一套,当然选大的,因为大房子的资产容量更大。现在,通过这套“拿来住的”房子,肖津梅一不偷,二不抢,三不贪,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成了“千万富姐”。此时在自己的闺宅里接待王耀辉,也没有感觉低他一等。

简单参观完之后,肖津梅请他喝家乡著名的黑茶,并问王耀辉:“我初步看了的资料。你们公司是做配电设备的?”

王耀辉一听谈正事,立刻把腰坐直了一点,认真回答:“是。低压配电。”

“这个行业应该效益不错吧?”肖津梅问。

“还算稳定。”

“企业注册快十年了吧?”肖津梅又问。

“对。十个年头了。”

“一直比较稳定?”

“是。一直比较稳定。”

“那么为什么突然申请贷款呢?而且,是这么一大笔贷款。”

“为了上新产品。”王耀辉回答。

“就是你资料上说的那种‘智慧断路器’?”肖津梅问。

王耀辉回答,是。但不仅仅是断路器,还包括整个配电箱这一系列产品。

“但核心是智慧熔断器。”肖津梅说。

王耀辉说,是的。

“我看照片就是常见的熔断器,每家都有啊。”肖津梅说。

“是。你家也有。”

说着,王耀辉起身,走到门边,从肖津梅家的大门后面拉开一个配电盒,露出两排熔断器,指给肖津梅看。

肖津梅说:“从图片上看,你们新开发的产品,与现有的熔断器几乎一样啊。”

“是。”王耀辉说,“只有这样,在更换的时候才不会给用户带来任何麻烦。”

肖津梅问:“既然一模一样,用得好好的,用户干吗要换呢?”

王耀辉略微停顿了一下,说:“你家用得好好的,在新标准实施之前,当然可以继续用,但新客户,在价格同等的条件下,为什么不用性能更好更可靠的新产品呢?”

“好在哪里?”肖津梅问。

“第一,更安全;第二,能远程预警和遥控;第三,自动巡检……”

王耀辉正说着,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本打算不理不睬,一看来电显示是毛丽萍,王耀辉对肖津梅示意了一下,接了。

“还不来啊?我都到你的‘看球吧’了。怎么,想躲着不接待吗?”

“啊,毛经理。岂敢岂敢,马上过来。马上就过来。”

王耀辉抱歉地对肖津梅笑笑,指着手机,说:“毛丽萍经理。”

肖津梅心里不舒服。有那么一刻,她甚至都决定不随王耀辉去“看球吧”了,搞得好像自己跟毛丽萍争风吃醋似的,但是很快,她决定将计就计。肖津梅说,好啊,我们快去吧,免得让毛美女等急了。

为了“快”,王耀辉给司机打电话,让他在小区门口等着。

大约不到五分钟,车就停在酒吧街的地库里。给肖津梅的感觉,就是上车和下车两个动作。

出口也是一个酒吧。从里面出来,拐个弯,便是王耀辉盘下的“看球吧”。

肖津梅发觉今晚酒吧的气氛远没有上次热烈。怎么,这才几天,热情就过去了?难怪中国足球上不去。一问才知道,今晚的世界杯十点开场,时间没到呢。

毛丽萍见王耀辉和肖津梅一起进来,醋劲忍不住涌出来,嘴上却格外热情,老远就喊:“啊呀,难怪老板不顾客人呢,原来被貌美如花的肖行长缠住了呀!”

王耀辉抱歉地解释,自己不是老板,只是喜欢看球,花点小钱盘个球吧玩玩而已,不用每天来,请着经理呢。而肖津梅则半真半假地责备毛丽萍:“是啊,你打电话的时候,王董事长正在我家,被你搅了。”

“啊呀,该死,我该死!这么没有眼力,自罚,自罚。”毛丽萍说着,举起一杯啤酒往下灌。

“行了行了,”肖津梅笑着夺下毛丽萍手上剩下的半杯酒,说,“留下酒量等开赛的时候再喝,现在说点正事。”

肖津梅接着头先的话题,问王耀辉:“你刚才说到新产品更安全,能说具体点吗?”

王耀辉先看一眼毛丽萍,并伴随一个轻微点头的动作,似给毛经理一点安抚,然后回答:“比如传统产品需要每月用户自己手动测试,否则不能保证安全,但事实上,哪个用户每个月去测试一下自己家的配电盒?你会吗?”

两位金媛同时摇头,表示不会,甚至根本不知道要这样做。

“所以,”王耀辉说,“每次出现事故,受害人要求索赔,都被这些国际品牌大公司以‘使用不当’把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

“这也太坑人了吧!”肖津梅气愤地说。

“是啊,”王耀辉说,“所以我们才争口气开发新产品嘛。”

肖津梅问:“新产品不需要定期测试吗?”

“当然也要,”王耀辉说,“但我们智慧数字配电箱能自动巡检测试,不需要客户自己动手。”

肖津梅说:“这样啊。”

王耀辉说:“还多呢。”

毛丽萍见他们聊得起劲,自己却插不上嘴,有一种被冷落的感觉。

她也看过资料,但她按照银行工作惯例,重点关注公司资产负债和经营情况,哪里会纠结具体技术问题?再说她也不懂啊。

正想着,一下子涌进来许多人,“看球吧”顿时热烈起来。

再次碰面的时候,是王耀辉主动打电话给肖津梅,说要来继续向肖津梅“汇报工作”。

这次王耀辉没有空手,提了一筐新鲜荔枝。

肖津梅在内地的时候,最喜欢吃新鲜荔枝,因为从小就听说杨贵妃当年为了吃这种新鲜水果累死了许多千里马,可到了深圳后,新鲜荔枝遍地都是,反而不稀罕了。肖津梅看这简陋的包装,一点不像“送礼”,就没有过多客气,坦然收下。倒是王耀辉自己,此地无银般地解释说:“村里送的。”

“对呀,”肖津梅说,“好像你有一间工厂在西丽那边。”

“是。”王耀辉说,“西丽大磡村的同富工业区。”

“物业不是自己的吧?”肖津梅问。

“还说呢,后悔死了。当初如果買下,现在哪里用贷款。”

“有得有失,”肖津梅说,“当初如果你们买下物业,企业经营的流动资金就不充裕,不会发展这么快。”

“也是。”王耀辉说。

“对啦,”肖津梅言归正传,“既然你们的智慧配电箱比传统的电气产品做了那么多技术改进,为什么定价反而更低呢?”

“这就是我们开发的另一个原因啊。”王耀辉说,“外国人太欺负中国人了!这东西,根本不值那么多钱!”

肖津梅看着王耀辉,似乎不信,王耀辉说:“真的。定价是个严肃的问题,我们开不起这么大的玩笑,成本确实不值那么多钱。”

肖津梅问:“既然如此,他们自己为什么不改进?不采用新技术?”

潜台词肖津梅没说,比如,外国人也不是傻子,你们这些改进毕竟只是“改进”,这样的“改进”,他们也能做到。

“两个原因,”王耀辉说,“第一,改进必须基于互联网和物联网基础之上。外国的互联网和物联网还没有中国这么发达与普及,他们开发这种新突破的基础不存在。”

肖津梅一想,也是,如果没有互联网,谁能想起来搞共享单车呢?共享单车其实算不上什么“高科技”,但它必须站在“高科技”的肩膀上。国外的互联网应用好像真没有中国这么普及,肖津梅如今出去逛街,可以一分钱不带,连擦个皮鞋都可以微信支付,而有一次出国旅游,入境的时候对方海关却核实游客所带的现金是否足以支付在该国逗留期间的开销,这说明他们那里还习惯现金支付与结算,比中国差远了。

“第二,”王耀辉说,“你知道日光灯发明之后,为什么被压了几十年才投入使用吗?”

肖津梅愣了一下,没想好怎么回答,王耀辉就自问自答地说:“是因为当年白炽灯的生产企业事先买下日光灯的专利,故意压着不让生产。”

肖津梅先点点头,似乎懂了,一旦更新换代,老设备就必须报废。她又问:“你们不是已经研制成功了吗?”

“是,”王耀辉说,“产品已经投入实际应用。比如青岛上合会议中心,就用了我们的智能配电系统,现在我在手机上,就能随时监控青岛那边的用电情况。”

说着,王耀辉從手机上调出监控屏,上面显示着青岛上合会议中心各个用电终端的电流、电压、温度情况。其中有一处出现峰值,王耀辉说:“说明该处有漏电。”

“那怎么办?”肖津梅问。

“我都能看见,现场值班人员更能看见。如果过了一会儿峰值仍未消除,我们总监控会提醒用户解决,避免可能的事故发生。这叫‘主动介入’,不像老产品那样等到事故发生了才‘被动处理’。”

“既然产品已经研制出来了,干吗还要贷款呢?”肖津梅又问。

王耀辉说,如果不贷款,靠自有资金滚动发展,逐步扩大生产,当然也可以。

“就是,”肖津梅说,“我听说新产品研发阶段就是‘烧钱阶段’,一旦产品研发成功,投入市场,资金开始回笼,就进入良性循环了。”

王耀辉说,这概念有误差,不能说“研发阶段”烧钱,而应该说“推广阶段”烧钱。尤其对于这种“互联网+”产品,推广阶段必须一上来就铺天盖地,迅速形成规模,否则不要说ABB、 西门子和施耐德这些国际一线品牌会疯狂反击,就是国内的山寨货也会把我们搞得焦头烂额。

“我看你们不是申请专利了吗?”肖津梅问。

“是申请专利了,”王耀辉说,“专利对国际品牌可能确实有一定的壁垒作用,他们要想绕过我们这些专利需要一段时间,我们就是要利用这段时间把整个市场填满。但对于国内的山寨货,我们的策略是让更多的用户尽快了解新产品的性能,山寨货要想达到我们产品同样的性能,基本上无钱可赚。但迅速上规模和品牌宣传都需要钱啊。”

肖津梅决定帮王耀辉。这时候,她对王耀辉说了实话:“以你们公司的资产状况,根本不可能一下子贷这么多款。”

“为什么?”王耀辉问。

肖津说:“国家虽然反复强调要扶植实体经济,但银行还是更倾向于贷款给房地产。因为,银行只相信不动产抵押。专利,企业前景,社会效益,说起来当然重要,但对银行来说,这些最多只是参考,甚至只是口号。”

“这样啊,”王耀辉似乎很失望,说,“这不是叶公好龙嘛。”

“也不能这么讲,”肖津梅说,“专利、社会效益和企业前景等不好量化,如果抵押,该按多少抵押呢?比如专利,一项专利最终到底能带来多少经济收益?什么时候带来?能保持领先多长时间?这些问题不仅我们做银行管信贷的人不了解,就是你们自己估计也不能肯定吧?”

王耀辉这时候一脸无辜,很无助,像个落水的孩子,渴望岸上的父母来救救他。

肖津梅忽然有一种想把王耀辉搂在自己怀里给他安慰的强烈冲动。

经过两天思考,肖津梅向王耀辉建议:可以把新厂建在深汕特别合作区。

王耀辉没说话,这个问题太突然,他从来没想过。

肖津梅解释道:“就是在汕尾东南沿海划出一块土地归深圳管,既解决了深圳产业发展用地紧张的问题,又带动当地革命老区海陆丰经济的发展,有很多优惠和扶持政策。反正你要扩大规模,现在西丽的厂房根本不够用。”

“这倒是。我原本打算到东莞或惠州找厂房。”

“不如去深汕特区。”肖津梅说,“远不了多少路。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不如我们去看看?”

“好。”王耀辉说。

肖津梅特意说“我们”去看看,表示她要和王耀辉“一起”去,而不是她“带”或 “陪”王耀辉去。因为,肖津梅自己也没去过,而此次“看看”也关乎她的升迁。

行里正在筹备深汕特区支行,打算抽调一名行长或副行长去担任行长,但只能抽调副行长,行长谁愿意平调到汕尾去?已经有议论,说只能是肖津梅这样的单身副行长去,因为做一个人的工作总比做一家人的工作简单。肖津梅原本十分抗拒,公开反驳:“要去也应该是已经成家的副行长去,单身的副行长更应该留在深圳成家。”可是,倘若王耀辉打算把新工厂建在合作区,那就另当别论了。

两个人很快约好了时间。

当日风和日丽,肖津梅特意选择走沿海高速,车窗左边青山常伴,右侧是蔚蓝的大海。海天一色,分不出界限。这样的环境下,心情不好的人也会开朗起来。借着好风景与好心情,肖津梅与王耀辉谈到一个看似轻松却十分严肃的话题。她问王耀辉:“能说说你和前妻为什么离婚吗?”

这个问题在她心里缠绕很久。毕竟,自己是个未婚金媛,放在之前,根本不考虑离异男士,但随着年龄超过30岁的警戒线,不得不面对现实,可前提是一定要搞清楚对方离婚的原因。是男人公然出轨,还是成功的男人无情地抛弃糟糠之妻?既然已经看好王耀辉这个人,肖津梅就不打算纠结王耀辉的过去,但是起码,也该对他为什么离婚有所了解。

王耀辉仍然那样没心没肺地笑了一下,说:“讲出来很多人不信,所以……”

“我信。”肖津梅说,“只要你认真对我讲,我就信。”

王耀辉说:“因为她是诗人。”

“诗人?”肖津梅十分疑惑。她搞不懂诗人与离婚有什么关系。

“我们是大学同学。”王耀辉说。

肖津梅点点头。

“但我们不是在学校谈恋爱的。”王耀辉又说。

肖津梅仍然没说话,也没点头,而是歪着脑袋看着王耀辉。

“我们其实没经过‘恋爱’。”王耀辉继续说。

肖津梅脸上的不解更加明显。

“因为她是诗人,”王耀辉说,“从小向往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所以,获悉我在深圳,就立刻飞了过来,来了就……”

肖津梅忍不住笑了起来。

“别笑,”王耀辉说,“真的。”

肖津梅忍住笑,点头,表示信。然后问:“后来呢?”

“后来她发现深圳其实并不靠海。”王耀辉说。

肖津梅再次流露出不解。她没说话,夸张地侧过脸,看着车窗外辽阔的大海。

“别看,”王耀辉说,“此处已经属于惠州了。”

“刚才深圳那一段也是大海呀。”肖津梅說。

“但没有‘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房子。现在是政策不允许建,当初没有沿海高速,这一段根本到达不了,当初已经开发的地段,如罗湖和福田,根本没有大海,只有深圳河。深圳‘面朝大海’的地方都被香港遮挡了。”

肖津梅一想,也是,深圳说起来是“海滨城市”,但在东部被开发之前,确实没有“面朝大海”的地方,而等到东部开发起来之后,国家又出台了严禁海边建别墅的政策。

“所以……”肖津梅问了一半,停了,因为她不相信一个女人仅仅因为没有面朝大海的房子就跟老公离婚。

“所以她就满世界地找房子,找那种她心中想象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房子。”

“找到了吗?”肖津梅问。

“找到了。”王耀辉说,“在加拿大。”

“哈哈哈……”肖津梅终于忍不住放声笑出来,“然后她就跟你闹离婚,自己跑到加拿大去了?”

“也没‘闹’,”王耀辉说,“她是先在那边买了别墅,住了下来,然后回来和我‘协商’离婚的。”

“你给钱让她买别墅?”肖津梅问,“你也够惯她的。”

“那倒真不是。”王耀辉说,“她比我有钱。她爸爸是煤老板,就她一个独宝千金。”

肖津梅心里想,难怪。诗人加有钱,可不就任性嘛。

王耀辉轻声嘀咕:“其实……其实我当初创业的启动资金,都是她拿的。”

深汕特区比想象的大,包括鹅埠、小漠、鲘门、赤石四个镇和一个圆墩林场,总面积相当于深圳原特区内罗湖、福田、南山、盐田的总和。

王耀辉向有关部门面对面询问了新特区的地价、付款方式,以及其他方面的具体扶持政策。工作人员很热情,除了一一介绍之外,还说到即将建设一条直接连接深圳中心区和深汕特区的高铁专线,两地车程将缩短至24分钟。

24分钟?可以早出晚归了。

肖津梅则“私下考察”了筹建中的支行的具体位置,以及周边生活配套设施。顺便打听出深汕特区内有一个正经的温泉,立刻畅想工作之余与王耀辉一起泡温泉的美事。

因为合作区面积太大,还没看完,就不知不觉到了晚上。肖津梅主动向王耀辉建议:“开夜车不安全,还是找一家宾馆吧。”王耀辉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好!”

两个人很快达成默契,不急于找宾馆,先去海边看看日落。

他们没想到新特区的海岸线有40多公里长,大海因此显得更加浩渺,感觉对面就是美国,既然是美国,那么离加拿大还远吗?

肖津梅不禁想到,假如王耀辉的“诗人”前妻没有离婚,等到现在,说不定就找到“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房子了。幸好她已经是“前妻”。

俩人站在一块突兀的礁石上,海浪在脚下拍打着礁石,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就像幸福拍打在肖津梅的胸口。她忽然有些冲动,希望王耀辉把她拥入怀里,而她则像依人的小鸟,温顺地侧耳倾听王耀辉的心跳与海涛的混合交响。这时候,他俩在夕阳的背景下,组成一幅温馨的剪影,镶嵌在暮色的大海和坚硬的礁石上,任凭海枯石烂……

从深汕特区回来,肖津梅正式从“未婚妻”的角度思考,向王耀辉建议:用他现在居住的别墅做抵押,贷出一个亿,然后按照“存一贷三”的深汕特区金融扶持政策,贷出三个亿,再用这三个亿作为在合作区的资金投入,享受省市政府对特别合作区的“配套”支持,一下子就解决了新厂建设的资金问题。他的瑞祺智慧电气可以大量生产,迅速铺开,沿着“一带一路”走向世界,打造“瑞祺智慧”国际品牌。

肖津梅说得神采飞扬,王耀辉听得热血沸腾,但激动一番之后,王耀辉向肖津梅提出两个问题。第一,这栋别墅当初买的时候就是按揭贷款的,现在还能再次“抵押”吗?第二,即便真贷出一笔钱,放到深汕特区银行,就那么容易贷出三倍的资金来吗?

肖津梅向王耀辉解释:“这套别墅你是多年之前买的,当时价格不贵,又偿还了几年,所以,你现在差银行的钱,应该只有几百万吧?不用我出面,毛猴子就能帮你联系一家‘过桥’公司,先把旧账还清,然后用一套市中心‘干净’的别墅抵押贷款一个亿绝对没问题。至于在合作区‘存一贷三’,本姑娘既然打算舍命陪君去那里当行长,当然已经摸透了情况研究了政策,只要银行行长配合,‘存一贷三’更没问题。

这个王耀辉,此时竟然傻乎乎地问:“银行行长能配合我吗?”

肖津梅一个深情的媚眼,伸手搂住王耀辉的脖子,嘴唇贴着王耀辉的耳根,轻柔地问:“傻瓜,你说呢?你说本行长会不会‘配合’夫君呢?”

星期一晨会之后,肖津梅把毛丽萍叫到自己的办公室,拿出一瓶包装很小却价格很贵的世界顶级香水,递给她。

毛丽萍识货。看着香水,再看着自己的顶头上司,没伸手接。

“他买的。”肖津梅喜悦地说,“这小子,出手倒大方,一下子买两瓶,说好事成双,这瓶归你了。”

毛丽萍问:“谁呀,这么大方,一下子送你两瓶?不是行贿吧?”

“行什么贿,”肖津梅说,“还不是你做的好事。”

“我?我做什么好事了?”毛丽萍一脸无辜。

肖津梅知道她不是装,但毛丽萍向王耀辉频频“开屏”是事实。肖津梅不相信男人能经得起考验,所以,她决定主动向毛丽萍摊牌,说:“我已经决定去深汕特区了,推荐你接替我的位置,你自己也主动向上面表个态,给他们一个做人情的机会。”

“啊?”毛丽萍嘴巴张成“O”形半天没合上。

这时候,肖津梅用贴心闺蜜的口吻轻声对她说,没办法啦,既然王耀辉打算把新厂建在深汕特区,本小姐就只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王耀辉?你跟王耀辉?”毛丽萍惊恐又有点不相信地问。

“是啊,不是你推荐的嘛,所以才给你香水,才举荐你接副行长啊。这么感谢还嫌不够吗?”

“不是不是,”毛丽萍赶紧说,“是没想到你们进展这么快。”

“赶上了。我正为去不去深汕特区犹豫,他正好打算把新厂建在那里,所以就……”

“恭喜恭喜!祝贺祝贺!什么时候办事,你看我送一份什么大礼?”

“嘘——”肖津梅把食指压在自己嘴唇上,悄声说,“千万不要声张,这事我只对你一个人说。如果行里知道我和王耀辉这层关系,很多事情不好操作的。”

“知道知道,”毛丽萍信誓旦旦地表态,“这事到我这里,就烂在肚子里了。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这样,”肖津梅说,“王耀辉那套别墅想做抵押贷款。买的时候就已经做了按揭,所以要‘过桥’。你操作一下,正好可以冲业绩。”

“感谢,感谢!还是你对我好!”毛丽萍说着,禁不住与肖津梅拥抱了一下。

为吸引投资,深汕特区对企业注册资本的审核相对宽容,尤其对深圳企业来合作区新注册的,可以把深圳原有的资产算入注册资本,但王耀辉却没有钻这项优惠的空子,他是真金白银地带来了一亿人民币的现金,如此,省里主要领导来深汕特区视察的时候,合作区就特意将王耀辉作为深圳企业入驻特别合作区的代表,重点推荐。省领导听了汇报后说:“好!我们就是欢迎这种带着真金白银来合作区的投资者,而不是为了享受特区的优惠政策,在合作区挂块牌子,做个样子。”

王耀辉说:“这是我们公司的传统。不玩虚的。一个亿资金来了我就没打算撤走。我们打算在这里购地、建厂,生产取代国际品牌的中国智慧电气系列产品,借助目前中国在互联网和物联网领先世界的优势,打造中国人自己的世界品牌,沿‘一带一路’走向世界。”

王耀辉说完,省委主要领导热情地带头鼓掌。

合作区负责人马上表态开通绿色通道,对瑞祺电气这样投入真金白银的高科技企业,特事特办,不仅在税收、用地等方面最大支持,而且按政策给予奖励和配套扶持资金。

对于肖津梅主动申请去深汕特别合作区的举动,同事个个当面祝贺,但背后却认为这女人够狠,为了升官,不惜离开深圳,以后找对象更难了,说不定要当一辈子“金媛”。

毛丽萍很想站出来替肖津梅解释,说这个不用你们操心,肖行长主动要求去汕尾,正是从婚姻大事考虑,因为她的未婚夫已经把新厂建在新特区了。

但是,毛丽萍不能这样说,因为肖津梅已经按“存一贷三”的上限,把王耀辉的瑞祺公司存在合作区支行的一亿元人民币乘以一个“3”重新放贷出去,倘若此时爆出王耀辉就是肖津梅的未婚夫,无疑落井下石,别说谁都知道毛丽萍职位晋升与肖津梅鼎力推荐有关,就是撇开这层关系,毛丽萍也断然不是那种背后捅刀的小人。

说实话,心里装着这么大一个“八卦”不能说,真让毛丽萍难熬,但她忍住了,一直守口如瓶,直到有一天,肖津梅自己把秘密捅破。

这天肖津梅单独约毛丽萍出来,焦急地告诉她:“我怀孕了。怎么办?”

毛丽萍原本是个没什么城府的人,但坐上副行长的位置后,逼着自己沉稳不少,她没有如肖津梅预料的那样一惊一乍,而是非常冷静地思考片刻,然后问:“你对我说实话,是不是故意制造的‘意外’?”

肖津梅心里一惊,略一迟疑,点点头,算是承认,然后又说:“也谈不上‘故意’,是我有所松懈,想着三十好几了,顺其自然吧,要实在碰上了,也是天意,于是……你知道,我是认真的。”

“知道。”毛丽萍说,“我当然知道。为了他,你都从深圳跑汕尾去了。还要怎么认真。”

肖津梅点头,同时又紧张地左右看看,似怕人听见。

“王耀辉知道了吗?”毛丽萍问。

“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我也不敢肯定。刚才去妇幼保健院做检查,一确认,马上来找你了。想与你商量商量,再决定是否告诉他,怎样告诉他。”

“当然要告诉他,而且是第一时间告诉他。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必须你们一起面对。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他还想逃避啊。你担心什么?”

肖津梅也不清楚自己担心什么,但她确实害怕王耀辉逃避。对王耀辉,肖津梅心里总没底。主要是王耀辉到现在也没有向她正式求婚,而肖津梅作为女人,再怎么说也不能倒过来向男人“求婚”。她有时候怀疑王耀辉看上的并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手中的权力,是那三个亿的贷款。但这种担心肖津梅始终不敢深想,每次想起,就自己在心里骂自己“呸呸呸”,但现在经毛丽萍一挑开,戳破了痛点,没忍住,压抑许久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毛丽萍搂住肖津梅,安慰说:“别怕。你自己都说了,天意。既然是‘天意’,担心也没用。听我的话,告诉他,现在就打王耀辉电话,说你在医院,你怀孕了。看他怎么说。是真是假,这层窗户纸早晚要捅破。早捅破比晚捅破好。”

肖津梅听了点头,似乎认同了闺蜜的观点,想按毛丽萍的意见给王耀辉打电话,只是手发抖,不听使唤,打不了。

毛丽萍替肖津梅着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肖津梅却没想好打通了手机该怎么说。是用喜悦的口吻说,还是用焦虑的口吻说,甚至,上来就说“对不起”?

毛丽萍建议干脆发微信。

这个办法好,不必担心语气和口吻了。

肖津梅开始写微信,写到一半,又停下,央求地看着毛丽萍,仿佛她肚子里的孩子跟毛丽萍有关。

毛丽萍内心颤抖了一下,想着女人真不容易,平常那么干练的女行长,怎么一触碰情感问题就顿时显得无助没了主见呢?又想,倘若是她自己,面对此情此景,就真能保持豁达与清醒吗?忽然理解什么叫“旁观者清”了,其實是事不关己,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

毛丽萍在帮王耀辉的别墅办理“过桥”贷款的时候,从原始凭证上发现别墅的第一笔首付中有一部分钱是王耀辉前妻支付的,她认为男人花女人的钱买房基本上都是“感情骗子”,她费了很大的劲儿忍住没对肖津梅说,怕说出来就有挑拨离间的嫌疑,她现在仍然忍住没说。事情已经这样了,此时说这话没有任何意义,说不定还让肖津梅更加乱了方寸。毛丽萍先暗示自己冷静一下,提醒自己眼下关键要解决问题,不纠缠过去,甚至不追究对错。人生总有那么几道坎,而眼下,肖津梅遇到的应该是最关键的一个大坎,这一步千万不能走错,不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这么想着,毛丽萍就说:“先假设一种最坏的情况,我们商量好怎么面对,说服自己接受它,然后就不害怕了。”

“什么是最坏的情况?”肖津梅问。

毛丽萍帮她分析:“其实你并不担心这件事情张扬出去别人的议论,不在乎别人质疑你为瑞祺公司‘存一贷三’的做法,因为,本来就有这项政策,瑞祺公司也符合这个条件。”

肖津梅听了直点头,心情也似乎好了一些。

“你也不在乎分行领导对你的看法,”毛丽萍继续分析说,“瑞祺公司即将上市,就算暂时没有获得IPO,也是名副其实的创新型高科技企业,你就是不当行长,到瑞祺股份当财务总监也不错。”

肖津梅终于露出笑容,似乎完全接受闺蜜的分析。

“所以,”毛丽萍说,“最坏的结果,或者说你最害怕的结果,是王耀辉接了电话之后并没有表现出喜悦。”

肖津梅一把抓住毛丽萍,似落水的人紧紧抓住救命的稻草。

“紧接着,”毛丽萍像电影《尼罗河惨案》上比利时侦探波洛那样推理说,“王耀辉就哄着你,逼着你堕胎。”

肖津梅终于没有控制住,一下子哭出声来。

“那又怎么样?”毛丽萍气愤地说,“难道离开男人我们就没法过了吗?”

话说得没错,可不但没有起到安慰作用,反而让肖津梅哭得更伤心。

是那种很无助的哭。就像自己老家那些被男人抛弃的妇女一哭二闹三上吊那样的哭。

毛丽萍没想到高傲的金媛肖津梅行长居然也会这样哭,仿佛她已经给王耀辉打电话或发微信了,王耀辉果然表现出不高兴,并严厉地要求肖津梅去堕胎。

毛丽萍很想安慰肖津梅,但她的招数已用尽,不知道该怎样进一步安慰她。这时候,她在想着要不要把王耀辉别墅的首期款有一部分是他前妻支付的实情告诉肖津梅。告诉,无疑火上浇油;隐瞒,又似乎对闺蜜不公。关键是,毛丽萍不能据此就断定王耀辉是骗子。这年头,眼见未必是实,尤其是男女之间的事情,不符合逻辑的情节太多……正犹豫着,突然,肖津梅自己停止了哭泣,态度坚决地说:“不管怎样,这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

“那你还怕什么?”毛丽萍说,“赶紧给王耀辉发微信啊。”

肖津梅抬起头,擦干眼泪,朝毛丽萍点點头,却没有照毛丽萍的建议发微信,而是平静却坚定地打通王耀辉的手机,不容商量地说:“你来一下,我在妇幼保健医院,医生说我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