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方雨《低地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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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方雨《低地和光》

夤夜听雨

我听见门痛苦地呻吟

我确信是风挤了进来

这雨,雨用它

细密的针脚

缝补着巨大的缝隙

还有屋外

这空荡荡的院落

雨是黑夜的一道光

不用睁眼

我就看见了父亲

正坐在壁龛上微笑

我掖了掖被角

风雨联手敲打着落叶的鼓点

那“沙沙”的嗓音里

我确信有一个人

正从我的睡眠里

走出来

春分谷地

他走在山谷春天的花田间

没有眼睛,他听到鹧鸪短促的鸣叫

和水田细微的流声

也没有耳朵,他的手触摸

芦荟梭形的花体,而嘴巴吸吮着

甜美的花蜜

空气清凉如冰镇的柠檬片

一种快乐,蜜蜂小小的心脏

直到晌午过后,更多人

拥向谷地

飞鸟从牢笼和掌心间飞出,消失

天黑后,星光交织出

银色的穹顶

就像心灵浮现的一切东西

只有在乡下我才觉得如此安静

深秋的气息从打开的门里

扑进来

还有这淅沥的雨和那

树杈上的鸟鸣——

它们紧紧抱住我

温暖又加深了一寸

只有在这里,我才感觉到

如此安静——

也只有在这里,我才听见

叶片那柔和的落地声

结绳记事

我的目光是一条长长的绳子

顺着山顶坠入山谷,该缠住

多少往事的果实:花草树木、虫吟鸟鸣

以及被风传远的村庄的糗事——

低地和光

他回来了。屁股下的地垄闪着温热的光。

他用脚抚弄一株幼小的苗,大口嚼我递给他的面包

他突然停止嚼动,喊了一声“姐姐”。一个老女人

用枯枝般的手臂把他拥入怀里,像抱着熟睡的婴儿

他从时间和祭坛中走来,眼角挂着黄昏的明亮,那是

雨水告别天空的酒。

鹰在山坳里一次次俯身冲向低地,作为生存的演习者——

它找到了什么

我们闭口不谈往事,以及岁月遗留的斑痕

风此刻弹奏起树木的琴键,落叶里响着竖琴的音乐,大海又一次涌动着蔚蓝

白露之后,暑气噤口,唯有时间在变化

生命旅途的终点,没有春天,也无所谓秋天

庄稼们重新围在一起,密谈相聚的情景:最初它们是作为一粒种子

走进黑暗的,现在又作为一粒种子回到熟悉的庭院

当然,没有生,也没有死,唯有时间和太阳回答着他

我喊他“舅舅”。他抬起头,复又低下。他没有看我

他不认得我了

我的身后,一道黄昏之门——这,薄暮的细小玫瑰

在缓缓张开

我往山沟里滚了一块石头

许久之后

我才听见了它的回音

鸟翅煽动空气的羽翼

众生喧哗

没有谁甘愿寂寞

那被击碎的黄昏

以及

我用黄昏

咀嚼的孤独

我们该唱一支什么样的歌

歌声从另一个房间里挤进来

她唱主的歌。唱过去的苦难和

未知的悲惨

星光隱去,寒冷贴在玻璃上,死亡的气息

笑颜如花

她想起了她死去的男人:一个悲伤的

夜晚,火炉照着一张安详的脸,所有的过去

都已经过去,包括那些逝去的岁月——

我们在隔壁房间的大海上航行。我们奋力摇橹

海浪拍打着船舷,没有鸥鸟的鸣叫,我突然

就被飘来的声音打向岸边——

主啊,我该唱一支什么样的歌,是快乐,还是所有

悲伤

我怀里的女人紧紧拥住我,仿佛我随时可以

被歌声带走

鸟鸣涧

进入山谷,我们被细润的空气抚摸

这多年的雾霾一扫而光

难得的好天气啊!仿佛把遮蔽尘世

的一切都敞开了

绿色封住了我们的退路,唯有前行

才能抵达下一个关隘

翻阅一座山,一道瀑布把黄昏点亮

此时,倦鸟归林,我们啜饮

彻骨的寒意。耳朵拎起

一只鸟惊恐的音符,更多的弦音

有了弦外之音

我们穿过夜,穿过孝妇河

水流颤动的滩涂

那清澈晴朗的日子

终于来到了这里

暮色中的月亮

光弯下来

水中无处躲藏的月亮

硕大而又清晰

相比整个世界,它更多地

属于我们的家园

年关

夜里,梦见

教语文的黄老师给我们

监考英语;梦见

学生妹变身小姐获取粮食

梦见王位上归来的父亲和

去天堂的母亲相聚

有什么在永远临近

诞生。虚弱而柔顺

它的触感温和

它的重量如泪珠

它把尘埃从眼里取出

钟声敲响十二下

疼痛的关隘

城门洞开

石头

石头在乡下随处可见

如果给石头起一些好听的名字

你可以叫它石瓮、石臼、石磨、石碾、石屋、石槽、石板、石柱——

如果再高贵一些,你可以给它命名:石庙、石狮、石碑、石佛——

它们在石匠的手里被揉搓,被刀砍斧凿

被抛光打磨

它们被使用、供奉,被香火膜拜

我觉得把石头赋予最神圣的意义

莫过于把石头叫作石头,就像

鳏夫李石匠叫作:老李、石匠李、李石头、石头李一样;就像陪伴老李的那些石头

没有一样作品是他的。其实,他所有作品

的中心思想最后只归纳为一个

盖棺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