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跻昆 林丰民《艾布·努瓦斯诗选》东方文学名著鉴赏
作者: 仲跻昆林丰民
【作家简介】艾布·努瓦斯(762—813)是阿拉伯阿拔斯朝前期诗人。出生于波斯的阿瓦士。父母均为波斯人。其父原为释奴,曾在阿拉伯伍麦叶朝哈里发表尔旺的军队中服过役。诗人6岁丧父,随母迁往巴士拉。他自幼聪颖好学,进过私塾学《古兰经》和古诗;还常去清真寺听讲,学习语言、文学、宗教等各种知识。因家境贫困,曾当过雇工,但仍苦学不辍,曾得到学者艾布·奥贝德和诗人海来夫·艾哈迈尔、瓦利伯·本·侯巴卜等的指教。曾一度同游牧民共同生活,籍以学习纯正的阿拉伯语。他对波斯、希腊—罗马文化有一定的了解,对袄教、犹太教、基督教等也较熟悉。诗人以其先天的博闻强记加上后天努力以及名师传授,很快在诗坛取得一席之地。30岁时赴巴格达,被荐与哈里发赖世德,以颂诗获宠。但诗人放荡不羁,纵酒寻欢,屡违教规,致使宠爱他的继任哈里发艾敏受到政敌攻击而不得不勒令其戒酒,并一度将其囚禁狱中。诗人晚年有所收敛,曾写劝世诗以示忏悔。艾敏死后不久诗人亦去世。艾布·努瓦斯共创作有颂诗、情诗、挽诗、咏酒诗、讽刺诗、劝世诗、行猎诗等一万两三千行遗世。其中写的最好的是咏酒诗,往往托物咏怀,借酒抒情,对酒的感情深到如痴如狂的程度,诗人亦因而被誉为“酒诗人”。其诗在总体上反映了阿拔斯朝鼎盛时期王公贵族花天酒地、竞相奢靡的生活,同时也表现出诗人大胆地反对宗教禁欲,主张个性解放、及时行乐的自由思想。诗人反对循规蹈矩、力主创新、反映现实生活的诗歌创作对后世影响很大。他的诗自由奔放,清新流畅,想象奇谲,笔墨新颖别致,不落窠臼,臻于精妙,使他不仅成为阿拔斯朝前期的代表诗人,而且在整个阿拉伯文学史上也是一位占有重要地位的诗人。
【作品节选】
人生就是酒醉一场又一场
是酒就说明白,让我豪饮开怀!
别让我偷偷地喝,如果能公开。
人生就是酒醉一场又一场,
唯有长醉岁月才逍遥自在。
在清醒时我总是失意潦倒,
醉如烂泥才走鸿运发大财。
大胆指名说出我之所爱,
欢乐幸福怎好遮遮盖盖!
寻欢作乐难免放荡不羁,
循规蹈矩岂能得到欢快。
哪一个酒徒不似新月当空,
周围美女如群星大放光彩。
我随心所欲……
我随心所欲,不受羁绊,
岂管人们蜚语流言。
我觉得最大的乐趣是夜晚,
裸体舞女伴着管弦。
一旦下榻于济·图鲁赫,
歌女放喉,曲由我点。
享乐吧!青春不会永存,
举杯畅饮,从夜晚到明天!
进地狱,且让我来!
如果有地方能让我喝个痛快,
斋月里,我都不会等到开斋。
酒这东西喝起来可真是怪,
纵然担罪名,也要豪饮开怀!
啊,对美酒佳酿说三道四的人,
你进天堂!进地狱,且让我来!
好坏两相抵
酒袋摆一边,经书共一起。
美酒饮三杯,经文读几句。
读经是善举,饮酒是劣迹。
真主若宽恕,好坏两相抵。
我两醉
勿为莱伊拉哭,
勿为杏德悲,
手中酒红如玫瑰,
且为玫瑰干一杯!
一杯美酒喉中倾,
两眼双颊红霞飞。
酒如红宝石,
杯似珍珠美,
面前窈窕一淑女,
尽握在手里。
手中倾酒眼倾酒,
能不令人醉复醉。
同座一醉我两醉,
谁人能解此中味!
有情人
有情人好似身上负重,
饮酒作乐才会让他轻松。
他若哭泣,也是应该的,
他并非玩物,供人玩弄。
你在无忧无虑地笑,
爱你的人却在痛哭失声。
你奇怪我怎么会病?
我若健康才应令人吃惊。
每逢你的病好了,
我就会添上心病。
【作品鉴赏】艾布·努瓦斯诗集内容十分丰富,有咏酒、赞颂、讽刺、恋情、悼亡、描状、游猎、劝世等各种题旨。但他最大的成就是对咏酒诗的贡献。在艾布·努瓦斯之前的诗歌里也曾出现过不少咏酒的诗句,但往往都是零散的,只是作为多题旨长诗的一个组成部分嵌在诗中。而艾布·努瓦斯却使之成为独立的题旨,独立成篇地出现在人们面前,对当时的诗坛和后世的诗歌都产生过巨大的影响。特别是在当时的情况下,他使咏酒诗在诗歌中上升到一个十分重要的地位,在那个时代大量反映上层社会奢侈豪华生活的诗歌中占有相当大的比例。没有什么能比纵情酒色更能衬托花天酒地的浮华景象的了。他的诗歌就是当时社会现实生活的写实。更重要的是这一诗集中所表现出来的反对禁欲,崇尚自由,主张及时行乐的思想。他的诗歌取得了巨大的成就,有他自己的原因,也有当时社会发展提供的与之相适应的环境和条件。
从大背景来考察当时艾布·努瓦斯所生活的社会,可以明显地看到,阿拔斯朝社会在伊斯兰国家建立了一段时间以后,由于在开疆拓域的过程中与其它各种社会、各种文化的接触,逐渐地在一些方面受到波斯文化、希腊—罗马文化和印度文化等的影响,触发了阿拉伯人固有的文化传统,吸收、融汇外来文化,形成了一种全方位的开放态势,兼容并蓄,而后以一种崭新的面貌出现在人们的面前,那是一种生机勃勃、充满活力、生气盎然的新文化。在新文化、新生活中,传统的桎梏被摧毁,束缚被解除,于是有了更多的自由。在这样的社会中,艾布·努瓦斯过着放纵的生活。他在诗中吟道:“我随心所欲,不受羁绊,/岂管人们蜚语流言”。“享乐吧!青春不会永存,/举杯畅饮,从夜晚到明天!”(《我随心所欲……》)这种及时行乐的思想在艾布·努瓦斯的时代是颇有市场的。当时阿拉伯人与外族人特别是波斯人在政治上有着十分激烈的竞争,伴随而起的“舒欧比”运动(外族,特别是波斯人对阿拉伯人特权强烈不满的一场逆反运动)盛行一时。出身波斯籍的艾布·努瓦斯就奉行“舒欧比”观点,厌恶旧传统,厌恶游牧阿拉伯人的单调、枯燥的生活,而主张及时行乐。而在当时相对自由的环境里,他们的主张在一定程度上得到实现。
另一方面,宗教上的许多清规戒律在当时随着社会的发展,逐渐为一种相对较为宽松的气氛所替代,出现了以前(伊斯兰初期)所绝对不能容许的思想自由和对宗教的各种不同解释。艾布·努瓦斯虽然也信奉了伊斯兰教,但他对那些不因陈袭旧、墨守成规的自由思想更感兴趣。他相信当时一个宗教派别关于真主宽恕的观点,所以他说:“读经是善举,饮酒是劣迹。/真主若宽恕,好坏两相抵。”(《好坏两相抵》)他认为,只要相信真主的存在,读真主的经书,那么,即使再纵情声色、放荡不羁,犯再重大的过错也可以得到真主的宽恕,得到良心上的解脱。这样,还有什么可以束缚人们的自由行为呢?
经济、文化的繁荣也自然而然地为王公贵族,为上层有闲阶级提供了花天酒地、吃喝玩乐的条件。楼堂馆所、歌台舞榭成了他们往来享乐、附庸风雅的场所。人们由暗地里违禁饮酒,发展到公开酗酒纵欲,公开论争饮酒是否合法。以艾布·努瓦斯为典型的一些诗人则完全给自己开了禁,毫无约束地纵饮作乐,并公然表示对酒的爱好,“纵然担罪名,也要豪饮开怀!”哪怕进地狱,也要先饮它个烂醉如泥。(《进地狱,且让我来!》)
艾布·努瓦斯如此迷恋于酒的醇香与烂醉的意境,跟他的出身贫贱也不无关系。他父亲是个波斯籍的释奴,在他幼年时便撤手归天,使诗人过着艰难的青少年生活,到后来虽闻达于宫廷,这中间早已历尽千辛万苦。一旦来到君王身边,又感到伴君如伴虎,不知哪天醒来便有灾祸降临,一切既得的好东西将被褫夺干净,荡然无存,变得一无所有;时时觉得命运无常,生命不可把握,甚至于得到一种“在清醒时我总是失意潦倒,醉如烂泥才走鸿运发大财”的感觉(《人生就是酒醉一场又一场》)。过去的岁月里,为生存而奔波不息,循规蹈矩,却没有得到应有的酬报,没有改善生活的希望,而如今放荡不羁,声色犬马,但只要能为王公贵族歌功颂德,讨得统治者的欢喜,便可以不愁吃、不愁穿,过着富足的上等人的生活。社会并非那么公平合理,生活之路布满荆棘。既然如此,就难怪诗人会主张及时行乐,以求得人性的自由、个性的解放,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以致于诗人大声吟道:“寻欢作乐难免放荡不羁,/循规蹈矩岂能得到欢快!”“人生就是酒醉一场又一场,/唯有长醉岁月才逍遥自在”(《人生就是酒醉一场又一场》)。直接表达了诗人内心深层的强烈感受,体现了诗人自己的人生哲学。
及时行乐的思想使得诗人越来越沉缅于酒色之中。他对酒有一种如痴如狂的爱恋。在他的眼里,“罈中的美酒仿佛是雨中的太阳,/像葡萄的泪水,像天堂的佳酿”,“像阴雨清晨苦艾的气息”;(《罈中的美酒》)有了酒,生活才过得顺心、舒坦,有滋有味,“家中只要有了酒,/好似黑暗之中曙光露;/夜晚走路有了酒,/如同有了路标乐心头。”(《酒》)诗人像久旱渴望甘霖那样渴念着美酒。杯中的美酒时常在喝到酣畅耳热之时幻化成鲜艳欲滴的“红玫瑰”或引人注目的“红宝石”,甚至幻化成“窈窕淑女”,酒与色交融化一,致使诗人达到“同座一醉我两醉”的境界(《我两醉》)。唯有酒成了诗人为之跪叩的崇拜物,什么宗教法规、什么宗教戒律也不能阻止他纵情豪饮。酒还成了他的相思物,就像美丽动人,情侣的引得诗人为之迷醉,为之颠倒神魂。他描写酒和一切与酒有关的东西,酒的颜色、酒的气味、酒的品种,盛酒的容器如酒杯、酒坛、酒桶、酒窖,酿酒的葡萄,制酒的程序,人们放纵作乐的酒肆,以及酒保、酒徒、酒友和伴酒的歌女……等等,无不成为他的诗歌创作的题材。他对酒是如此酷爱,以致于酒仿佛成了他生命的一个不可或缺的部分,没有酒生命就失去了意义,没有酒他无法生活下去。他甚至说:“一旦我死了,把我埋在葡萄树下,/让葡萄的汁液把我的骨头浸泡”(《一旦我死了》)。他的整个身心都被酒所占据,酒是他的另一个灵魂,是他的一切希望所在。最重要的是,酒是诗人医治创伤与烦恼的良医佳药。因此,他的咏酒诗可以说是从另外一个侧面反映了当时的现实生活。
实际上他的大部分诗歌都是对当时的现实生活的真实反映。艾布·努瓦斯的情诗特别是骚情诗便是除咏酒诗以外颇具特色的对时尚的叙写。当时一些艳服风雅的少年常作妇人相,虽为男子,却故作女人气。而另外有一些女侍却反其道而行之,改头换面,身着男子服饰,行为举止皆模仿男子,常公开参加各种文学、音乐活动,有时还作出放荡的举动。诗人对这种阿拔斯社会生活中的新现象颇感兴趣,在诗歌中加以描绘,写这些人的外貌体形,以及与他(她)们的调情,充满艳词软语,轻佻活泼,感情强烈,富于音乐性。他的这类诗歌虽然内容不健康,却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他的叛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