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路花雨·被抢走鱼山的猫能成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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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路花雨·被抢走鱼山的猫能成佛

诗路花雨·被抢走鱼山的猫能成佛

诗路花雨

跑去签到。不断有人问:“嚯,回来啦?”

在外漂泊好几年,借调在一个风风光光的单位,没本事调出去,却被一脚踹回来,人家问两声也是正常的。有关心的,有猎奇的,我一律点头复点头,微笑复微笑:“回来了,嗯,我回来了。”

上午办饭卡,走进一个月亮门,行行复行行,一转头——几行高高的槐树,细细的槐枝描画着灰灰的天幕,树脚下是长面包一样的畦土,零落碎卷着那么多那么多的树叶,交叠静卧,远处残雪将消未消。乖乖,你真美。

去年冬雪淹了膝盖,农田菜园俱被深埋,一条小路蜿蜒而过,一步步踏下去,左边一歪,右边一倒,倒下去手撑地,一只深深的手印就烙进雪里。通衢大道不肯行,只愿在小径跋涉,实在是爱极了万物皆被雪,唯枯草几茎,支棱在浑圆的雪馍馍上,那样圆润浑然的景色,美得人心都发疼。

那时亦如现在,也是不快乐的。暗夜思索,总不知道活着为了什么。以前觉得发表一篇文章是无上的快乐,再以前,觉得教出一个好学生是无上的快乐,再以前的以前,家里若有钱给我买一顶新草帽便是无上的快乐,因为随我爹去田里劳作的时候,头上戴的这顶,早被风雨汗水沤得发黄变黑,险些糟成一个帽圈了……可是所有的快乐,都如同鲜艳的玫瑰凋落,枝头残瓣也被时光漂白了颜色。

好像这一生,从来没有过那样一无挂碍的,无牵无念的,快乐。

有时候想着把一切都舍了,去一个有山有水的所在,剃净了三千烦恼的毛,那样总该是快乐的。可是,让别的女人住我的房,睡我的床,打我的孩子,让我的老公鞍前马后伺候着,我不舍得。而且,我还挣着工资呢,工资的背后是我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啊,我不舍得。不穿俗世的衣,不吃俗世的饭,不读俗世的书,不写俗世的文字,我不舍得。

就算舍得了,又能怎样?数年前,偶去一寺院,矮小静默,院子里几个比丘尼光着头择野菜,小声谈笑,当时想着是好,让人神往的那种好,可是,现在想来,我吃得惯野菜野果,却耐不得几个人在一起的生活。我害怕按时念经,按律吃饭,既害怕淹没在一大群人里面,面目漫漶,又害怕不淹没在一大群人里面,被孤独和寂寞拉拽撕扯。若是我一个人住一所茅庵,我又不敢一个人睡觉。怕黑,怕鬼,怕大殿里金妆的佛。

所以,无论怎样,都不快乐。心里想着要快乐要快乐,但所谓的快乐,又都是骗人的。

直到看见这一地的落叶。它们卷曲着,寥落重复叠复叠。周围无人走路,自己细密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长久以来的心情仿佛一幅暗哑的布,如今这布上缀了一小粒珍珠,一下子让整块布都活了,成了流丽的珠灰色。一霎时觉得被人辜负也没什么,被人伤害也没什么,被人误会也没什么,被人冷落也没什么,真的,一切都没什么。就是被命运的大手甩来甩去都没什么。原先的那种痛苦啊,不安啊,愤怨啊,其实,都是因为一个“我”。觉得“我”被偏待了。就像一只猫,觉得面前有一座鱼山,结果这条鱼被人拿走了,那条鱼被人拿走了,渐渐地,觉得所有的鱼都被人拿走了……

可是你看,树被偏待了,连衣服都被剥光扒净了,它还在用枝子在灰蓝的天上描啊描,姿态曼妙。它的脑子里是没有这个“我”字的。叶子也被偏待了,风吹雪盖,可是它还是那样静静地躺着,不苦也不涩,因为它的心里没有“我”。

世界如虎“,我”便是佛,佛是要舍身饲虎的,佛不痛,是因为他的肉身是个“我”,可他的心里没有“我”。曾经见到一句话:“看淡自己是般若,看重自己是执着。”以往只觉平常,现在却觉得像是金声玉振,在耳边一圈一圈地响起来了。

据说,倘若舍得把漂亮的琉璃珠子盛在钢勺里,放在火上烤,珠子里面就会炸,外面一切完好。那炸开的细纹,就像开出的美到极致的花。做人也是如此吧,管它暗红尘怎样雪亮,热春光霎时冰凉,把世情看淡,把自己量轻,然后,小小的,微细的,忘我的快乐便如琉璃珠子里面炸裂的细纹,初时是伤的,疼的,可是一点,一点,漂浮起来,明艳成暗夜里怒放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