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英《贤妻》东方文学名著鉴赏

作者： 陈志英

【作家简介】乌·阿·西尔瓦(1890—1957)，斯里兰卡现实主义小说家，是一位自学成才的多产作家。他出生于科伦坡市郊的一个农民家庭，自19岁发表第一部中篇小说起，笔耕不辍，共创作了《不朽女皇》、《小乞丐》、《女教师》、《荒原之月》、《月光》等十几部长、中篇小说和《手绢》、《贤妻》等几部短篇小说集，有“小说之王”之称。

斯里兰卡有着悠久的历史文化，文学起步较早，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然而，作为小说则是一种崭新的文体，它于本世纪在西方文学的影响之下、在佛本生故事的基础之上形成发展起来。它一经形成，便后来居上，很快取代了诗歌的霸主地位而执文坛牛耳。西尔瓦和其他作家一道为斯里兰卡小说创作的繁荣作出了突出贡献，在斯里兰卡小说发展史上占有很重要的地位。

西尔瓦的作品继承了梵语，巴利语和古典僧伽罗语文学的优良传统，并在艺术上加以拓展，因而他的作品带有浓郁的地方色彩、民族特色和引人入胜的艺术趣味。其作品往往有引人注意的开头、生动曲折的情节以及出人意料和耐人寻味的结尾。所以，他的作品拥有众多的读者。

《贤妻》，邓殿臣译，选自《世界文学》1987年第5期。

【内容提要】“经理，您见过鬼吗?”村长问。“什么，鬼?”接着村长告诉经理：“我今天在科伦坡看到了，是一个一年前刚死的新鬼。……这个鬼就是您一年前在哈布达拉死去的儿子。”

经理立刻敛起笑容，村长继续讲下去。原来，他到邮政总局办事时，有一辆牛车翻车堵住了道路。恰在此时，他无意中看了一辆大卡车司机一眼，那人正是经理的儿子艾得文。经理不相信：“世界上相貌相似的人很多，肯定是你认错人了。”村长言之凿凿地认定那人就是经理的儿子，是萨马拉西利公司的司机，并送给经理他儿子详细的地址。

“村长，我没有儿子，没有。请不要提起我有过儿子的事吧!……我的儿子死了，我没有儿子了。”经理脸上现出十分痛苦的表情，似乎内心经受不可名状的折磨。“他把我搞得焦头烂额，我为了把他教育成人花了多大的力气啊!……我念他是个没娘的儿子，对他总是百依百顺。……他酗酒、赌博、开摩托车乱撞，自己撞伤了住进医院。于是我给他买了小汽车，他很快又把小汽车弄坏了扔进修理厂。后来我把他送到哈布达拉我开的一个店铺里，他又把店铺给我弄了个一塌糊涂，和那里所有的人都吵翻了脸。我看他已经无可救药了，才横下一条心把他赶出家门，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我回到这里对乡亲们都说我的儿子在哈布达拉已经死了。”经理又告诉村长儿子，曾在哈布达拉醉酒打人，被关进监狱，败坏门楣，决不认亲。村长却说，他儿子已发生了变化：他现在已经自食其力，萨玛拉西利公司经理夸赞他，说他们从来没有雇到这样的好司机；忠诚老实，踏实肯干，从不饮酒。接着又劝经理赶快去认儿子。

经理回到家里，心里很不平静。第二天下午，他来到儿子所居住的又脏又乱，龌龊不堪的贫民窟。他瞧见屋里虽然简陋、空荡，但还整齐干净。儿媳看上去不满20，虽算不上美丽，但还健壮、端庄；她只穿一件普通的旧裙和一件短衫。她对经理说：“我知道我配不上他，但我们是自愿结合的，我们都不会后悔……”经理怒气冲冲地抢上去说：“我的儿子娶了你这样一个人……事情很明白，你看中了我们家的财产，他上了你的当!”

“我的天啊!我们穷人再怎么好心，可总还是得到这样的报应!但是，经理您错了，您有钱有什么用?您的钱把您儿子变成了一个醉鬼，一个赌棍，一个废物。我穷又怎么样?我把他变成了一个好人，所以您应该感谢我才对。”女子越说越觉得理直气壮，“说实在的，他能活到今天多亏了我，这连他本人也是承认的。那天晚上要不是我可怜他，等不到天亮他就完了。那些天他天天喝酒，天天挨警棍。我在昏暗的灯光下发现他时，他已经气息奄奄了。他身上没有一分钱，不像人的样子。我并不知道他是个财主家的公子哥儿，我把他背回家来，一直侍候他到天亮。第二天，他告诉我，他这辈子从没有遇见我这样的好心人……”

“可他的身份比你高的多呀!”

“他有什么身份?要不是我，他连今天这个身份也没有。他不指望您的钱，我更不稀罕那个。……他早就说过了，他不要您一分一文，他要靠自己的双手挣饭吃，这才是最富有的。”

“你干了一件蠢事，你以为他真喜欢你吗?”

她笑了，脸上呈现出骄傲的神情：“他眼下对我挺好。”说完，她因事走了出去。经理在屋里等到儿子下班回来。

他要儿子跟他回家。艾得文沉思片刻，坚定地告诉父亲：“不，爸爸，我不能，我现在生活得很好。”经理让儿子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媳妇，否则，家产不给他。儿子决意不求财产。经理又说玛莉卡(一个钟情于艾得文的女人)在等他，儿子感到玛莉卡与己无关。父亲认为儿子眼下的生活如同地狱，为一个女人长此以往不值得，艾得文则认为若没有妻子的挽救，自己早已荒冢一堆、野草掩没。经理见儿子意愿坚决，沮丧地向大路走去。“爸爸”，儿子突然叫道，“那么我随你去吧!”于是，经理领着儿子来到大路边。但没有走多远，艾得文坚决停下来，像一根石柱一样坚定。他感到这样做愧对良心、愧对妻子。到这时，经理嘴角才露出了真心的微笑，他把儿子紧紧地搂在怀里：“我的好孩子，你若是真的随我走了，我非把你打得半死不活不可。”艾得文莫名其妙。“孩子，你真幸运，遇上了这样一位贤慧的女子。她把你改造成了一个新人。我早已打定主意认她为儿媳妇。你俩尽快把这里料理一下，尽快地一同回家吧，我先回去为你们安排安排。”经理说完，才高高兴兴地去了。

【作品鉴赏】《贤妻》讲述了一个吃喝玩乐、肆意捣蛋的浪子转变为自食其力，诚实肯干的新人的故事，说明了贤妻在其转变过程中的决定性影响作用，歌颂了女性的崇高和伟大。

作品篇幅短小，有关“贤妻”西西莉亚的直接描写仅千字左右。然而却给我们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大凡贤妻，多情缠绵者有之，体贴入微者有之，牺牲自己，成全丈夫者有之，不辞家贫，同舟共济者有之。像西西莉亚救人于歧途，解人于险境，促使丈夫脱胎换骨，走向新生，也许会更令人刻骨铭心，终生不忘。她相貌平凡气质寻常，年岁不满20，算不上美丽；健壮端庄，俨然一幅劳动妇女本色。她的魅力更多来自善良的心灵。他与艾得文原本非亲非故，眼见他天天醉酒，自暴自弃，在昏暗的灯光下气息奄奄躺以待毙时，她向他伸出了温暖的手，侍候他至天明。情况好转，她虽家境窘迫，仍以50分钱相送，并好言相劝，让他向父亲认错请罪。她的良苦用心和善言善行，温暖着艾得文的心，给了他改恶从善的决心与勇气。后与他结为百年之好，使他的人生不再孤独寂寞。她贫贱自守，深以为荣。富贵者自有卑污，贫穷者自有高洁。请听她掷地有声的诉说：“经理您错了，您有钱有什么用?您的钱把您的儿子变成了一个醉鬼，一个赌棍，一个废物。我穷又怎么样?我把他变成了一个好人……”她不知艾得文是财主家的儿子，也不指望他成为30万家产的继承人。贫非罪，只要有双勤劳的手，就能开拓幸福的生活。她热爱生活，钟情丈夫。虽家中空荡简陋，但整理得干净整齐。虽替人缝补，难免劳作之苦，但夫妻恩爱，相濡以沫，其乐融融。她对生活没有过高的要求，不求丈夫闻达，不求金银满箱，乐天知命，她是艾得文救命的恩人，歧路旁的导师，生活中的贤妻。难怪经理早已打定主意认她为儿媳妇，艾得文铁心与她终生相守，也难怪该作品的名字定为“贤妻”。

为人父的，哪有不舐犊的。尤其是对没娘的孩子更会疼爱备至。然而把“爱”孩子看成是百依百顺，只知道买摩托车供他乱撞，买汽车供他鼓捣，送店铺供他糟蹋。说他溺爱娇惯言不为过。眼见得不可救药时，横下一条心赶儿子出门，断绝父子关系，最后向众乡亲宣布儿子已死在外地异乡。此举从一极端走向另一极端，决非上策。但是恨铁不成钢，亦可理解。得知儿子改恶趋善，心有怦然；得知儿子决意与贤妻终生厮守，喜不自胜，可见他也是个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父亲。若从另一角度观察，为父者，不能在儿子生死攸关时给予照顾体贴，不能在儿子堕入泥潭时助之一臂，使他拔足，不亦悲乎!作品构思之巧妙，也在于此。它从另一角度点化了主题，突出了西西莉亚在艾得文生活中的重要作用，在对比中说明了贤妻之“贤”。

歌颂女性的伟大与牺牲精神的作品在世界文学史中不可胜数，而《贤妻》在艺术表现上却有其独特性。它的故事非常感人但并不复杂。如何在艺术表现上平中见奇，紧紧抓住读者的注意力，打动读者的心?西尔瓦是颇费一番匠心的。他确实是一个说故事的能手。故事开头劈天盖地一句话：“经理，您见过鬼吗?”这一问句一下子吊起了读者的胃口，引起读者对下文的极大关注。接着，村长与经理的一番对话把过去的父子关系以及眼下父子间的矛盾，艾得文“变鬼”经过以及萨玛拉西利公司对他的评价娓娓说了出来，几年经历，几度坎坷尽融于谈说一瞬间。这为经理寻儿认亲，导入对西西莉亚的直接描写作了坚实的铺垫。作品对“贤妻”西西莉亚的直接描写惜墨如金，留下了很大的想象空间。经理的试探、艾得文的执著，经理与西西莉亚的对话，经理与儿子的对话，都从不同的侧面揭示着和丰富着西西莉亚的优美心灵，也能使读者去领悟西西莉亚的贤淑。对话是该作品描写人物、叙述情节重要的艺术表现手段。它虽占篇幅较多，然而对话丝丝入扣，有时甚至紧张激烈，因而不仅不显得冗长，而且感到是一种需要。作品结尾写得特别富有戏剧性，出人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可与“欧·享利式结尾”相媲美。经理的全篇结语给读者以会心的微笑，也给小说画上一个圆圆的句号。当然，这种大团圆结尾带有明显的人为痕迹，但它符合人们驱恶扬善的心理需要。

纵观作品结构格局，前半部分集结多种故事因素，后半部分集中主要矛盾冲突。悬念的迷雾笼罩着整个故事，结尾则峰回路转、别有洞天。开头是劈头盖脑，结尾是嘎然而止，像夏日的暴风骤雨突然停于瞬间，显得十分集中干练，因此，作品短则短矣，但不失为名篇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