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文华《他的名字叫甘》东方文学名著鉴赏
作者: 栾文华
【作家简介】素婉妮·素坤塔(1932—1983),泰国著名女作家,本名素婉妮·素坤良,生于彭世洛府。在家乡接受小学、中学教育后就读于曼谷农艺专科学校和艺术大学绘画雕塑系,获准学士学位。毕业后留校任教,后辞去教职从事写作,曾任《丽人》半月刊杂志的主编。1963年发表第一篇短篇小说,后来的长篇小说亦获得成功,这使她信心大增,从此迈入文坛。绘画的专长对她的文学创作大有助益。不少作品取材于亲身经历,如长篇小说《最后的爱》写她离婚前后的一段生活;《蓝色的月亮》叙述了她的儿子吸毒自戕的经过;1970年获东南亚条约组织优秀文学奖的《他的名字叫甘》(中译本改名为《甘医生》)取材于一个真实的故事;《我爱曼谷》写的则是她教过的学生。她一生写了近30部长篇小说,著名的除上述外,还有《凯的故事》、《杂色项链》、《红房子白椅子》、《今夜无月光》、《阳光森林中的花朵》、《动物园》等。此外,还有相当数量的短篇小说和散文游记。素婉妮·素坤塔正当创作旺盛之际,被抢劫她坐车的少年犯杀害。
《甘医生》,载季羡林主编的《东方文学作品选》,1986年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
【内容提要】甘是出生在泰国东北部的一个穷孩子,那里常闹水旱虫灾,老百姓缺医少药,生活贫困。甘有幸读完了医科大学,摆在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到国外去,收入丰厚,能赚大钱;一条是留在城里,白天在公立医院里得一份工资,业余时间还可以自开诊所,高价盘剥病人,富起来也不费吹灰之力。但他选择的却是抛弃发财致富的道路,心甘情愿回乡做一个穷苦的乡村医生,为农民服务。
甘在大学毕业的前夕,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认识了哈丽泰,一见钟情。哈丽泰是个小店主的女儿,容貌出众,在学校里很受男同学的注目。一个豪富之家的纨袴子弟都莫正在追求她。但哈丽泰最后选择的丈夫却是甘,这很出人意外。都莫对自己在情场上的失败极不甘心,发誓要永远等着她,并预言,没有金钱支持的爱情是不会长久的。
甘和他的妻子哈丽泰双双来到穷乡僻壤的东北部的一个农村。哈丽泰其实并不真正了解甘,也不是他的事业的积极赞助者,她只是凭着一种对丈夫忠厚品格的信任,一种理想的浪漫的冲动而和他结了婚。但农村的现实粉碎了她美丽的幻想。这儿荒凉、穷苦、生疏、寂寞,一切都要自己动手,连起码的衣食住行都无法得到应有的保障,这对于过惯城里生活的人真是困难重重。她开始还感到有些新鲜,渐渐便感到乏味而难于忍受,况且母亲又一直惦记着她,于是便以探望母亲为名,离开了农村,离开了丈夫,独自回到曼谷。
哈丽泰的母亲对于女儿的婚事,开初是极为赞成的,这是因为女婿是医生,是赚钱的职业。但女婿去了农村,这使她很失望。金钱、地位都成了泡影,女婿自然在她的心目中也跌了价。
甘工作的县里,是个暗无天日的王国。县长为非作歹、贪污受贿、开赌场、摆架子,官气熏人。他工资不多,金钱却源源不断,子女无一例外都可到美国留学。公安局长整日醉醺醺,打死人如同儿戏。警察强奸民女,自己却津津乐道,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老百姓过的是另一种生活。这儿常发洪水,而每次洪水都是一场浩劫,加之毒蛇麇集,百姓常常死于非命。地位低下的杂役的15岁女儿被警察奸污,但投诉无门。
甘的工作十分辛苦,这儿只有他一个医生,而病人却是几个医生的工作量。在卫生事业上他得不到任何支持,受到的却是欺压,虽然他抱着为穷人治病的宗旨而不管“闲事”,但也不能幸免。他每一步行动都要向县长报告,倘不入他们一伙,就要遭到打击。县长要药棉为自己的家人做汽车的座垫,甘没有给他,就得罪了上司。甘救不了县长一个心腹恶棍的一条狗命,便成了他们的眼中钉。县长被调动,便疑心是甘告了他的状,无端迁怒于甘,下决心要把他除掉。
哈丽泰回到曼谷,好像回到了另一个世界。看到昔日的同学如今工作如意,生活阔绰,和自己在农村贫困无聊的生活相对照,更感自卑。在这种心境下,都莫趁机来到她的身边,向她大献殷勤,要实现其和哈丽泰成婚的宿愿。哈丽泰旧梦重温,感情发生了倾斜,把身在农村的甘早已抛在脑后。一天,都莫约她一起出游,他酒后驾车,发生车祸,哈丽泰受重伤,意识不清,记忆力长时间不能恢复。甘闻讯赶来曼谷。哈丽泰面对丈夫却不认识。都莫喧宾夺主,自恃有钱,全然不把甘放在眼里,他不但要负担哈丽泰住院的全部费用,终日陪伴,而且公开宣告,他要成为哈丽泰的丈夫,因为他能满足她所需要的一切。都莫为了彻底排除自己的障碍,买通一个卫生部的高官,委派甘“出国考察”。终于恢复了记忆力的哈丽泰也赞成甘出国深造。而甘却不知其中底细,他难于放弃自己的理想,不忍丢开极需他救治的乡亲,他很难立刻做出决定,需要考虑几天。在辞去乡村医生工作之前,他必须回乡做些善后工作。
在一个阴森的暗夜里,县长指使的人,早已埋伏在甘必经的渡口上。枪声响处,甘倒在血泊里。
【作品鉴赏】《他的名字叫甘》是泰国70年代初轰动文坛的作品。小说在杂志连载时即获1970年东南亚条约组织的文学奖,这是当时泰国文学的最高荣誉。1971年出版单行本,1971—1973年短短的三年之中再版两次,第一版在短短的三四个星期就销售一空,为当时所罕见,在社会上反响很大,后来又被拍成电影,同样受到了欢迎。
60年代是泰国文坛现实主义文学式微,言情小说极盛的时代,但是文坛也出现了两大潮流在慢慢涌动,一个潮流是刚刚登上文坛的青年作家,他们厌恶军事独裁统治,对令人窒息的政治气候感到郁闷,他们要呐喊,要寻找出路,要冲破思想的牢笼,于是“反叛文学”、“离心文学”、“存在主义文学”便应运而生。另一潮流就是畅销小说的女作家看到在经济起飞的同时造成贫富悬殊,城乡差别加大,道德沦丧,家庭解体,人们追逐金钱的现实,调整了自己的写作方向,从以娱乐消遣为主,逐渐向现实主义靠拢,写出了一批反映现实生活的好作品,《他的名字叫甘》就是其中的一部。
这部作品相当大胆地触及了当时的社会现实,从一个侧面揭示了农村落后的原因。在当时严酷的政治气候下,这是相当难得的。
泰国的东北部自然条件较差,是个多灾的地区,亟需治理。但是要改变自然条件,必须动员农民,这起码要有两个条件,一是要有一个清明、廉洁、关心老百姓疾苦的政府,二是要能吸引各种人材到这里服务。但是小说在凄者面前展示的却是这样的现实:把持地方政权的是一群贪官污吏、地痞流氓,他们之间又互相勾结,结成了一个暗无天日的黑网。他们为非作歹,鱼肉人民,莫说反抗,谁要是稍有不从,便会被他们置于死地。他们靠搜刮民脂民膏致富,指望他们为老百姓服务,岂不是天方夜谭!
小说所展示的地方政权的黑暗是骇人听闻的:县长成了一县的恶霸,他把这块土地视为自己的领地,开赌场,贪污受贿,为所欲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所豢养的地痞流氓成了他镇压人民的别动队。公安局长不是去维持地方的安宁,而是专打好人,把草菅人命视为儿戏。警察自然也上行下效,强奸民女,反而到处张扬,津津乐道。什么道德,什么国法在这里都不适用,他们所干的这些罪恶勾当几乎是公开的。
老百姓过的却是另一种生活。天不下雨,会发生旱灾,雨下得大了些,就会发生洪水,把庄稼冲得精光,没有水旱之灾又会发生蝗灾。逢灾之年老百姓不是流离失所,就是吃野菜、青蛙,即使是丰年也难得温饱。老百姓得病,只能求神问卜,根本得不到医疗。毒蛇又多,不知咬死多少人。但与官吏的欺压和凌辱相比,这还是轻微的。从这些描写中,读者不难看出“苛政猛于虎”的现实。
甘医生的悲剧更能发人深省。他自幼生长在东北部,对那里的天灾人祸深有体会。在所有的农家子弟中,他能读完医科大学显然是个幸运儿。但他能毅然回到家乡为农民服务,证明他是位思想境界高尚,抛弃了一己之私的人。农村也确实亟需像他这样有着真才实学,为老百姓解除病痛的人,但是结果怎样呢?老百姓真诚地欢迎他,感谢他。但官场却不容他,而原因仅仅是他没有加入县长一伙为非作歹,仅仅是因为他还有作医生的职业道德。他本来不管一切“闲事”,更没有和县长一伙斗争或较量一番的打算,仅仅是出于怀疑,县长就派人暗杀了他!
甘医生的道路也不为社会和亲人所理解。
为了公共卫生事业,泰国政府曾规定,在公立医科大学毕业的学生必须在国家卫生部门服务若干年才可以辞职,但这一措施并没有改变农村缺医少药的问题。在泰国,医生是个赚钱的职业。在公立医院工作的医生平时看病是马马虎虎的,但在业余时间在自己诊所里看病却相当认真,因为可以赚大钱。农村里没人愿意去的,即使被分配到了那里,也会通过各种关系,调回城里,服务的年限一到,不是到国外去赚钱,就是自己或合伙开医院。主动到农村去在一般人看来无疑是“傻瓜”的举动。
甘医生的妻子哈丽泰也不是丈夫事业的赞助者。他们结合的思想基础并不牢固。到了农村,哈丽泰开始还感到新鲜,但是恶劣的生活环境使她打了退堂鼓。回到曼谷以后,见到昔日的同学生活阔绰而安逸,她便觉得自己是“误入歧途”,正在她的思想极度矛盾的时候,昔日富有的情人又重新追逐她,使她的感情不能不发生倾斜。在甘医生最需要她的时候,她从未向自己的丈夫伸出援救之手。
哈丽泰的母亲则是市俗习气的体现者。开初,她对女儿和甘的结合是极为赞成的,因为医生能赚大钱;甘到了农村,她又成了他们婚姻的反对者。哈丽泰最后在感情上背叛了丈夫,她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而富豪之家的纨袴子弟都莫则是金钱万能论者,金钱便是他的价值观。他断言“没有金钱支持的爱情是不会长久的”,他对哈丽泰的追逐,其间虽遭到了失败,但最终的胜利应该属于他。甘医生即使不死于县长的枪口下,但都莫金钱的魔力也会把他逐出国门。情场上的较量最终的胜利者也是非他莫属!
这部小说并没有政治说教,但它深刻的思想内涵明白无误地告诉读者:甘医生的悲剧并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悲剧,而是社会的悲剧。他的死亡,说明了他的道路的死亡,而他的道路是为人民谋利益的道路,这能不使人猛省吗?
这部小说把高超的表现艺术融入对生活的思考之中。小说的语言极为生动,对东北部农村的描写尤为出色。人物始终处于激烈的矛盾冲突之中,个性的展现便相当鲜明。它是一部反映现实生活既有深度又有广度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