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海娜《棉被》东方文学名著鉴赏
作者: 袁海娜
【作家简介】田山花袋(1871—1929)是日本近代作家。出生于群马县一个没落士族家庭中。其父战死于反对明治政府的“西南战役”中。全家于1886年迁至东京。花袋少年时期曾攻汉学,后又专门拜师学习和歌。1891年通过作家尾崎红叶接近当时的文学团体砚友社,曾在砚友社的杂志《万紫千红》上发表过作品。他的初期创作带有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1899年结婚后,他的创作风格由浪漫转向现实。在小说《故乡》(1899)的第六版序言中,他宣布与过去的感伤与幻想诀别。1904年发表著名论文《露骨的描写》,较全面地提出了他的自然主义文学观点。1905年作为从军记者参加了日俄战争,写了些“从军日记”,战争的残酷性使他更直面于现实,又使他以后的作品带有一定的记实性。1908年,他根据从军的体验写了短篇小说《一个士兵》,由于作品中带有“批判皇军”的调子,一直未能发表。使得花袋在近代文学史上占有一席稳固地位的是中篇小说《棉被》(1907),由于这部作品的出现,自然主义文学随之声威大振,在思想内容和艺术表现上,都对日本近代文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此后花袋接连写了《生》、《妻》(均1908)、《缘》(1910)等所谓自然主义三部曲,特别是发表了反映战争给一般平民带来痛苦和灾难的重要作品《乡村教师》,进一步巩固了他在近代文坛上的地位,甚至获得了自然主义文学旗手的桂冠。
田山花袋创作后期缅怀江户时代文学趣味写了几部“花柳小说”。晚年沉溺于宗教冥想,1929年因脑溢血和喉癌去世。
《棉被》,黄凤英译,江苏人民出版社1987年出版。
【内容提要】他的名字叫竹中时雄,是一位小说家。三年前,也就是妻子怀着第三个孩子,新婚的欢乐终于就此结束的时候,他开始厌倦起单调的生活。他觉得生活中的一切都没有意思,走在路上,经常见到年轻貌美的女子,内心渴望再次谈情说爱。就在这时,他一连收到四封一位名叫横山芳子的女子的来信,信中执意表示要拜他为师。时雄起初劝她打消这个念头,但芳子表现出的决心令时雄吃惊,于是时雄回信给她,两人开始有书信和文章往来,就这样结下了师生关系。
第二年二月,芳子由父亲陪伴来东京读书,她便住在了时雄家里。芳子像明治时代多数女学生一样,爱美、追求理想、虚荣心强。由于年轻貌美的芳子的到来,时雄孤寂的生活因此起了变化。女弟子美妙的声音、优美的身姿使他不能无动于衷。但同时他发现妻子的气色却越来越差,他知道妻子娘家的亲戚已把这件事作为一个问题在进行议论。时雄只好将女弟子安排寄住到妻子的姐姐家,从那里到某私塾去上学。
芳子是一个时髦的女学生,常引起人的注意。时雄的妻子经常将从姐姐那里听来的话告诉时雄,诸如经常和男朋友一起出去玩,很晚也不回来等等。时雄听了总要为芳子辩解,认为这是现代女子的觉悟。时雄还经常向芳子进行说教,说作为日本的新女性,应该能独立思考,独立行动。芳子听了这些话,更加崇拜时雄。在外人看来,芳子和时雄作为单纯的师生关系,交往未免过于亲密了。时雄自己也盼望能有一次机会使他和芳子冲破道义的约束和习惯势力。时雄自认为自己失去了两次这样的机会。一次是芳子写了一封暗表心迹的信给他,他以严师的态度回了信;另一次是在一个春夜,时雄突然造访芳子,刚刚洗完澡的芳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时雄的脸,神态十分艳丽,时雄似乎感觉到什么,但他很快走掉了。
4月份,芳子回老家去了。9月来东京时,她有了情人——田中秀夫,同志社大学的学生。芳子说这是神圣的恋爱,恳切希望老师成全她俩的爱情,时雄不得不做这种恋爱的见证而充当月下老人。
时雄因自己心爱的女弟子被人夺走而非常烦闷。他虽然错过了两次机会,但内心深处仍在盼望着第三次、第四次。现在出现这种情况,使他内心充满了嫉妒、惋惜和悔恨。三天后,时雄接到芳子的一封信,信中讲田中秀夫匆匆到京想向老师讲明他们恋爱的原委,芳子把他安顿在旅店里住一夜,马上就送他走。时雄看到这封信,心里像着了火一般,他猜测着他们在旅馆里都干了什么,立刻决定将芳子接回自己家中住,以尽自己监督和保护的责任。
芳子住回时雄家后,过了一个来月的平静的日子。一天芳子收到一张田中寄来的明信片,上面说他已打定主意放弃学业到东京写小说谋生,并已准备好一切,马上就到。时雄得此消息恼怒之极,厉声命芳子一定要劝阻田中。田中到东京后,芳子劝他回去,但田中执意不肯再回京都。时雄对此很不高兴,他亲自去见了田中,说如果田中不离开东京,他就只能将芳子送回老家,否则他无法监督他们两人。回来后,时雄又对芳子进行一通说教,芳子唯唯是听。
时雄最终还是叫来了芳子的父亲。芳子的父亲现在对女儿出的事情感到悔恨,责备自己未对她严加管束。田中也不是芳子父亲中意的那种人,一想到这个人夺走了自己的女儿,芳子父亲心中对田中充满了轻蔑和厌恶之感。时雄此时刻意想弄明白田中和芳子两人之间到底有无性关系,当他明白两人确实已有过此事后,十分后悔当初没有先下手把芳子据为己有。他和芳子的父亲以师长和家长之权威,决定立即将芳子送回老家,拆散芳子与田中的关系。
芳子终于被父亲带着离开时雄的家,回自己老家去了。孤独、凄清的生活再次笼罩着时雄的家。芳子走后第五天,时雄收到了她很有礼貌的来信。时雄看着信,思慕和眷恋之情促使他追忆隐约留在脑际的芳子的面影。他来到芳子住过的房间,拖着芳子盖过的棉被,尽情地闻着那令人依恋的女人味。性欲、悲哀、绝望,猛地向时雄袭来。他用那被子捂着脸,哭了起来。
【作品鉴赏】田山花袋1905年作为从军记者,参加了日俄战争。出征前,他结识了一位叫冈田美知代的少女。这位少女因爱读他的作品,常致书花袋表示爱慕。花袋早已厌倦夫妻生活,他与美知代信来信往,陷入热恋不能自拔。花袋将自己与美知代的交往忠实地写入《棉被》,赤裸裸地告白了自己的隐私,宣泄了作者的情欲受到压抑的苦闷,在当时的文坛引起了一阵轰动。日本评论家岛村抱月在评价《棉被》时说:“这部小说是赤裸裸的、大胆的个人肉欲的忏悔录。……自然派的作品,从不加掩饰地描写美丑,进一步偏向专描写丑恶。它的这一特点已被这篇小说充分印证了。虽说是丑,却是人难以克制的野性的声音。作者在书里拿理性与野性互相对照,把自觉的现代性格的典型向大众赤裸裸地展示出来,到了令人不敢正视的地步。这就是这部作品的生命,也就是它的价值。”这大概就是作者的创作目的所在,也是与作者“一切必须露骨,一切必须真实,一切必须自然”、“要大胆而又大胆,露骨而又露骨,甚至让读者感到战栗”的“露骨描写论”相吻合的。
作品中主要对主人公、小说家时雄内心深处种种丑恶,肮脏的意念做了细致深入的“露骨”的描写,其中包括某种人的自然本能的描绘。时雄起初的生活单调乏味,无理想,无意义,令他孤独而苦闷。女弟子芳子的出现,给他的生活带来了一丝光明,他暗自恋爱着芳子,对她充满了情欲。但他有碍于传统道德,不敢越雷池一步。当他知道芳子有了情人后,这种情欲由于受到更强的压抑而变得欲来欲强烈,他不得不时常借酒浇愁。特别是当他得知芳子已将自己的贞操献给了她的情人时,他痛苦之极,后悔自己没有先下手将芳子据为己有。所有这些描绘,都充分体现了日本自然主义文学强调的“内面的写实”,描写人的自然本能欲望等理论原则。特别是作者在结尾描写时雄为拆散芳子和她的情人,叫芳子的父亲将芳子带回了老家后,时雄难忍芳子走后的孤凄,独自抱着芳子盖过的棉被痛哭的情景,将时雄内心的欲望与痛苦揭示得十分深刻。这段描写得到了日本许多文学评论家的赞赏。
尽管作者宣称自己写《棉被》并非想要表现什么倾向,“只不过把自己在人生中发现的某种事实展现在读者面前罢了。”但作品在客观上向封建伦理和庸俗的旧习提出了挑战,暴露了现实的黑暗。主人公时雄是明治政府高压时期苦闷、压抑、空虚而无聊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一个代表。他内心种种丑恶的欲念,是在无理想和追求,内心压抑所导致的一种畸形心态,造成这种心态反映的最根本的原因当然是当时黑暗的社会现实。此外,作者在表现时雄内心的欲念与道德的对抗,芳子与情人执着相恋而遭到时雄及芳子家庭的极力反对的时候,客观上反映了明治社会中封建思想与资产阶级思想之间的矛盾冲突,并以时雄始终未能向芳子表白心迹,芳子和情人活活被拆散的结局反映了封建意识的顽固性。作品中描写芳子起初追求个性解放、向往自由恋爱,但最终软弱地向师长和家长的权威妥协;描写时雄受压抑于封建观念,又以封建观念受害,客观上都是在揭示明治高压时期所谓的资产阶级个性解放,个性自由的理想追求的前景是黯淡的。
在这部作品中,作者极力避免空想虚构而写事实,以写身边琐事,刻意追求细腻的心理描写来准确把握人物性格,细致传达感情,形成了日本“私小说”的最初模式,这种“私小说”作为“纯文学”至今在日本文坛经久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