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宏《移居北方的时期》东方文学名著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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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宏《移居北方的时期》东方文学名著鉴赏

作者: 伊宏

【作家简介】塔依卜·萨利赫(1929一 )苏丹当代著名小说家,阿拉伯当代小说的代表人物之一。生于苏丹北方省夏依基亚部族一农民家庭。曾就读于喀土穆大学,后赴英国深造,在伦敦学习国际法。完成学业后留在英国工作,在英国广播公司任职多年,担任过阿拉伯语节目部戏剧组负责人。后回国,在宣传部门任职。70年代曾在海湾的卡塔尔工作。

塔依卜·萨利赫是一位双语作家,可以用阿拉伯语和英语进行创作。他前期的作品多是在国外创作的,但其题材和人物一般都取自自己所熟悉的非洲故乡。他的第一篇短篇小说《溪边的椰枣树》发表于1953年。该小说描写一位名叫马哈朱布的贫苦老人,在宰牲节前夕衣食无着,忧心如焚,被迫无奈,要卖掉自己最珍贵的家产——椰枣树,故事真实感人,显示了作者的小说创作才能。1960年他的第一批短篇小说作品结集出版。

整个60年代是他小说创作的丰产期和高潮期。1962年发表中篇小说《沃德·哈米德村的棕榈树》。1964年发表另一部中篇小说《宰因的婚礼》。这两部作品均以苏丹北方农村为背景,特别是后者,充满民俗风情画面,被誉为认识苏丹社会生活的“百科全书”,颇具影响。后在科威特改编为电影,参加过法国戛纳国际电影节并获奖。

《移居北方的时期》亦译《移居北方的季节》,发表于1968年(有的资料为1969年或1966年),是使作者获得国际声誉的重要作品,是阿拉伯当代文学的重要成果。

70年代塔依卜·萨利赫的创作力仍很旺盛,他相继推出《班达尔·沙赫》(沙赫码头)(1971)和《马里尤德)(1977)两部长篇力作。这两部作品被称作“两部曲”,是姊妹篇。

塔依卜·萨利赫的大多数小说,都是采用由一位故乡人作故事叙述者这种方式。这位讲述者过去曾在这里生活,现在又重返此地。他常常就是作者本人。因此这些小说往往具有作者自传的性质,尽管总是通过反射在其他人物身上的经历和思想来体现的。

塔依卜·萨利赫的作品,特别是《移居北方的时期》,已译成英、法、德、意、俄、西、日等世界多种文字。

《移居北方的时期》,李占经译,外国文学出版社1983年出版。

【内容提要】20世纪中期的一年,我回到了阔别七年的故乡——苏丹北方尼罗河湾处的一个小村庄。这七年我在英国留学,研究西方文学,获得博士学位。久别重逢,全家人格外高兴,村民们也来表示祝贺。在欢迎的人群中,有一张陌生的面孔,引起我的注意。那人50开外,中等身材,头发浓密而斑白,看上去器宇非凡,但一言未发。父亲说那人叫穆斯塔法·赛义德,是五年前才迁到这儿的。他同本村一位叫哈萨娜的姑娘结了婚,置地盖房,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我对此人感到十分好奇。一天午间,我正静坐在屋里看书,穆斯塔法带着瓜果来做客。我猜他一定有什么事要说,但他只寒暄了一阵,便沉默了。我急于了解他,便提出许多问题。他感到突然,但终于给了我一些回答。原来他来自首都喀土穆,曾在那里经商。后决意弃商务农,选择了这一清幽之地。

在以后的两个多月间,我几次碰到过穆斯塔法。我发现,在农业计划委员会的会议上,他才辩超群,深孚众望。一次酒后,他居然用纯正的英语朗诵了一首有关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英国诗歌。我更觉惊奇,困惑。他是另一个人,不像他自称的那样。一天傍晚,他应邀来到穆斯塔法家中,终于听到他讲述自己的故事。

穆斯塔法说:他出生在喀土穆,父亲是个贩卖骆驼的商人,在他出生前几个月就去世了。他和母亲相依为命,生性孤僻。他自幼就感到自己与众不同。他曾自作主张进了政府刚刚兴办的学校。他的智慧如利剑,“无坚不摧”。中学毕业后经埃及到伦敦。

在伦敦学习期间,他出入酒吧、夜总会、俱乐部,他朗读诗歌,谈论宗教、哲学,评论美术,讲述东方的精神生活。他参加自由党、工党、保守党或共产党的集会。他无所不为,甚至和女人厮混。为求一时之快,他把救世军、公谊会和费边社中的一些姑娘带向床边。然而他没有一点一滴的欢乐。整整30年,他虽然生活在英国,但他没有去体味它真正的美,他所关心的只是每个夜晚由谁来填补他空荡荡的床榻。他白天同凯恩斯、托恩等经济学家的理论打交道,宣传建立在“爱”的基础上,而不是“统计数字”基础上的经济主张,晚上则把卧室变为战场,床榻变为火狱。他说,“我是干渴的沙漠,瑰丽的迷宫”,是“渴望北方冰霜的南方人”,而追求他的女人,则把他当作赤道的炎热、暴烈的太阳和深红色地平线的象征。她们狂热地、满怀好奇地去追逐这个让她们产生同情和欲望的非洲阿拉伯人。

穆斯塔法·赛义德没有向我讲出他全部的经历。七月的一个酷热的夜晚,尼罗河二三十年一遇的洪水汹涌澎湃。穆斯塔法日落后仍未回家,全村人提灯撑船到处寻找,也未发现他的踪影。人们认为他肯定淹死了,被鳄鱼吃掉了。

我到处打听有关赛义德先生的情况,对这位已经失踪的人的过去有了更多的了解。赛义德当年同班同学等回忆说,赛义德当年才华横溢,是足球名将,文学晚会的演说家,剧团演员,是第一个留学生,是第一个与英国女人结婚的人,也是第一个与欧洲女人结婚的人,受到嫉妒,被称为“黑色的英吉利人”。一位英国人则称赛义德为英国贵族阶层摆在橱窗中的一件“陈列品”,一小撮英国狂人手中的“木偶”。

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但世界仍然在前进,在运动。我有时几个月不曾想到赛义德,不过我一直在纳闷:他为什么偏偏要扮演这样一个可笑的角色呢?

我的探索又有了新的进展。一封用蜡密封的信向我披露了新的秘密。穆斯塔法·赛义德在这封信中表示,成家立业并未使他把过去的一切遗忘,他不愿自欺,决心响应那远方的召唤,向那终极目的地“迁徙”。他在遗书中将全家托付给我,并把一间从未让人进去过的房间的钥匙交给我。

赛义德死后,一位叫万德里斯的老头子开始打他的遗孀的主意。更换女人如同更换驴子一样的万德里斯,不择手段、不惜高价,要把哈萨娜弄到手。哈萨娜原想嫁给我,她大胆地向我的父亲表达了这一愿望,但她难以违抗父命,最终还是被万德里斯娶走。她在万德里斯家住了两个星期,不让万德里斯靠近一步。当万德里斯疯狂蹂躏她时,她杀死了他,自己也自尽了。我回到村子听到这一消息时,痛不欲生。

我感到孤零零的,世界变得十分狭小。我打开赛义德的房门,看到了从肖伯纳、凯恩斯到爱因斯坦的书,其中还有《关于马克思主义经济》和《法兰西革命史》。但所有这些书籍中没有一本是阿拉伯文的。我还看到了赛义德当初热恋过的那些女人的像片和题词。这些女人有的自杀了,有的则被赛义德杀死,为此他曾被送上法庭,坐过七年牢。刑满出狱后,他曾到处流浪,到过巴黎、哥本哈根、新德里、曼谷,还到过中国,最后来到尼罗河畔这个无名的小村庄,成家立业,想把过去的一切忘掉。

菁·摩尔斯的画像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这个女人曾诱惑他,耍弄他,伤害他,勾魂摄魄的享乐时光瞬息而逝,其余的时间是在彼此无情的、残酷的“战争”中度过的。战争常常以他的失败告终,但他无力自拔,终于酿成不可避免的悲剧。他不能忍受她明目张胆的背叛,在二月的一个漆黑的寒夜,将匕首插入她的胸膛……

我走出房门,走向河边,想去寻找他的坟墓。我赤身跳入河中,想在游泳中洗掉自己的愤怒。我开始向北岸游去,目的在前方,而不是脚下。我游得精疲力竭了。生死攸关的时刻,必须立即选择。我要活下去,履行我应尽的职责。我顽强地划着臂,蹬着水,像舞台上的滑稽演员那样高呼着“救命!救命!”

【作品鉴赏】在现当代阿拉伯小说作品中,反映东西方文化撞击及其影响的,屡见不鲜。但就主题开掘的深度和艺术手法的新颖来说,《移居北方的时期》堪称一枝独秀。这部作品篇幅不长,人物不多,情节也并不复杂,然而社会容量却很大,人物形象的意义也很深,它给予读者的,不是一个“故事”,而是一系列“问题”,一连串“思考”。

小说描写的主要人物不是“我”,而是穆斯塔法·赛义德。但“我”与赛义德二者在现实生活中和精神生活中有很密切的联系,这两个人物在作品中形成互补。“我”负责叙述故事,引出人物,赛义德则是舞台上的主角。但“我”并不游离于情节之外,而是不时走上前台,有时直接对正在发生的事件作出反应;而在某些场合,又充当了作者的代言人,对历史、对民族、对传统、对政治发表坦率而尖锐的意见,进行评价或批评。这种安排,比一般平铺直叙的写法要难,更需匠心独运。

小说的主题不是一览无余地揭示的,而是逐步揭示和加深的。同时,主题的揭示又与主要人物形象的逐步完整化、立体化密不可分。整个小说共分十个章节。第一节读者只接触到主要人物的一点点皮毛。第二节是赛义德的自述,但只是一些过程,一些遭遇,人物形象如水波上的影子,仍然是支离破碎的,因此主题还是隐约模糊的。第三节和第四节,人物的外部特征和生活经历得到补充,形象轮廓渐趋明朗,特别是赛义德给“我”的遗书,透出了主人公内心世界的部分秘密,读者开始意识到这个人物内涵的复杂性,此时,小说的主题才开始呈现出来。然而只有到了小说的最后两节,读者把握了赛义德的全部心路历程后,小说的主题才较明朗地显示出来,这就是:阿拉伯——非洲的知识分子,在与西方文化的接触中、面临着失败和毁灭的危险。东西方两种文化的碰撞,如果双方都带着攫取对方的目的,必然是一场悲剧。

作者是用性来表现这一主题的。留英时期的赛义德,代表了东方对西方文化的盲目追求。他表面上是进攻者,入侵者,猎人,主动者。他征服了一个又一个英国女人,似乎获得了成功。但最终由主动变为被动,由“猎手”变为“猎物”。他被厚颜淫狂的菁·摩尔斯引入火狱,遭受着痛苦的折磨。他叹道:“我是海盗,菁·摩尔斯是消灭我的海岸,”“我无力自拔,悲剧不可避免”。他在忍无可忍之际,杀死了这个难以驯服的女人。作者赋予性以象征意义,主人公与英国女人的关系,没有爱,没有感情,没有忠诚,只有赤裸裸的欲望。卧室被描绘成战场。曾经被视作奴隶的东方人,现在变成满足西方幻想和欲望的工具。所有这一切都具有深刻的寓意。读者透过作品中主人公性事的描写,能够发现作者对作品主题的反复提示。

作者运用各种艺术手段,塑造了一个不多见的文学典型:穆斯塔法·赛义德。为了塑造好这个人物,作者使用了叙述、回忆、访谈、特写、闪现、重叠、层进等方法。有时迂回曲折,有时直接描写,千方百计造成一种主人公与众不同,他的故事非读不可的气氛。作者极注意安排材料,像一个精明的商人,有时“零售”,抛出一小点材料;有时“批发”,展陈出一大批材料。作者有意让读者参与他的艺术创造,用他交给读者的材料,去构成艺术画面,描出人物完整的形象。在当代阿拉伯小说家中,塔依卜·萨利赫属于最擅长运用现代艺术技巧的小说家之列。

这部作品的积极意义还在于,作者没有着意美化主人公的悲剧。他让主人公说出这样的话:“不管怎样,我的一生对于任何人都无可借鉴。”这是主人公的自我评价,并非作者对这位主人公的根本性评价,但起码告诉人们,所谓“响应远方的召唤”,轻率地结束掉自己的生命,并不是明智的选择。小说的结尾,作者让“我”步其后尘,但又让“我”在激流中猛醒,选择活下去履行自己应尽的职责的道路,明白无误地表明了作者积极的立场。

作者在这部小说中利用各种机会,插入了对民族历史和社会现状的分析,显示出对民族的责任感和对未来的憧憬。“这里是诗人辈出、大有作为的土地。……我们将要破坏旧世界,建设新世界,我们将使这严酷无情的太阳屈服于我们的意志,我们将千方百计地去战胜贫困。”这些铿锵有力充满信心的语句,构成了这部小说内在的主旋律。

小说的不足之处是,穿插了一些与深化主题关系不大的内容,在表现传统和习惯势力的危害时,没有与主人公的命运有机地联系起来,不能起到烘托形象、丰富情节的作用,相反显得冗赘多余。同时,作者在表现主题时,追求藏而不露的效果,但有时又想使用画龙点睛之笔,显得很不协调。不过所有这些缺点,因作者大胆使用灵活多变的新颖手法和技巧,而未显得多么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