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囊《知微卷五》译文与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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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囊《知微卷五》译文与赏析

知微卷五

知微卷五

【原文】

圣无死地,贤无败局;缝祸于渺,迎祥于独;彼昏是违,伏机自触。集《知微》。

【译文】

圣人行事,绝不会让自己陷入绝境;贤者所为,从不让自己面对败局。因为他们善于从细微的征兆中预知福祸,防患于未然,得到圆满的结果。如果昏昧而违背此原则,那么就会触发危机。因此集《知微》卷。

周公论齐鲁之政

【原文】

太公封于齐,五月而报政。周公曰:“何族同速也?”曰:“吾简其君臣,礼从其俗。”伯禽至鲁,三年而报政。周公曰:“何迟也?”曰:“变其俗,革其礼,丧三年而后除之。”周公曰:“后世其北面事齐乎?夫政不简不易,民不能近;平易近民,民必归之。”周公问太公何以治齐,曰:“尊贤而尚功。”周公曰:“后世必有篡弑之臣。”太公问周公何以治鲁,曰:“尊贤而尚亲。”太公曰:“后寝弱矣。”

【译文】

姜太公受封于齐地,五个月后就来向周公汇报政情。周公说:“怎么这么快呀?”太公说:“我简化了君臣上下之礼,顺应了当地的风俗,所以很快。”伯禽受封于鲁地,三年后才汇报政情。周公说:“为什么这么迟呀?”伯禽说:“我改变他们的风俗,革新他们的礼节,丧礼三年后才除去孝服。”周公说:“鲁国的后代必将要臣服于齐国了。政令不简化不易实行,百姓不会亲近;政令平易近人,百姓才会归顺。”周公问太公如何治理齐国,太公说:“尊敬贤者而崇尚建功立业的人。”周公说:“齐国的后代一定会出现篡位弑君的臣子。”太公问周公如何治理鲁国,周公说:“尊敬贤者而重视亲族。”太公说:“鲁国以后一定会日渐衰弱。”

【梦龙评】

二公能断齐、鲁之敝于数百年之后,而不能预为之维;非不欲维也,治道可为者止此耳。虽帝王之法,固未有久而不敝者也;敝而更之,亦俟乎后之人而已。故孔子有“变齐、变鲁”之说。陆葵日曰:“使夫子之志行,则姬、吕之言不验。”夫使孔子果行其志,亦不过变今之齐、鲁,为昔之齐、鲁,未必有加于二公也。二公之孙子,苟能日儆惧于二公之言,又岂俟孔子出而始议变乎?

【解评】

太公治齐,“简其俗气,因其礼”;伯禽治鲁,“变其俗,革其礼”。这两种治国的方式,周公说太公的要好,以后鲁国也要弱于齐国。因为一个地方的风俗习惯,并非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而且政令的制定,在于施行后的效果,而不在于是否符合一定的模式。

管仲之远见

【原文】

管仲有疾,桓公往问之,曰:“仲父病矣,将何以教寡人?”管仲对曰:“愿君之远易牙、竖刁、常之巫、卫公子启方。”公曰:“易牙烹其子以慊①寡人,犹尚可疑耶?”对曰:“人之情非不爱其子也。其子之忍,又何有于君?”公又曰:“竖刁自宫以近寡人,犹尚可疑耶?”对曰:“人之情非不爱其身也,其身之忍,又何有于君。”公又曰:“常之巫审于生,能去苛病,犹尚可疑耶?”对曰:“死生,命也;苛病,天也。君不任其命,守其本,而恃常之巫,彼将以此无不为也。”〔边批:造言惑众。〕公又曰:“卫公子启方事寡人十五年矣,其父死而不敢归哭,犹尚可疑耶?”对曰:“人之情非不爱其父也,其父之忍,又何有于君。”公曰:“诺。”管仲死,尽逐之。食不甘,宫不治,苛病起,朝不肃,居三年,公曰:“仲父不亦过乎?”于是皆复召而反。明年,公有病,常之巫从中出曰:“公将以某日薨。”〔边批:所谓无不为也。〕易牙、竖刁、常之巫相与作乱。塞宫门,筑高墙,不通人,公求饮不得,卫公子启方以书社四十下卫②。公闻乱,慨然叹,涕出,曰:“嗟乎!圣人所见岂不远哉?”

【译文】

管仲生病时,齐桓公去看望他,问道:“仲父生病了,关于治国之道有什么可以教导寡人的?”管仲回答说:“我希望君王疏远易牙、竖刁、常之巫、卫公子启方四人。”桓公说:“易牙把自己的儿子烹煮了来满足寡人使寡人能够吃到人肉的美味,还有什么可疑的吗?”管仲说:“人之常情没有不爱儿子的,能狠得下心杀自己的儿子,对国君又有什么狠不下心的?”桓公又问:“竖刁阉割自己,以求亲近寡人,还有什么可疑的吗?”管仲说:“人之常情没有不爱惜身体的,能狠得下心残害自己的身体,对国君又有什么狠不下心的?”桓公又问:“常之巫能卜知生死,为寡人除病,还有什么可疑的吗?”管仲说:“生死是天命,生病是疏忽。大王不笃信天命,固守本分,而依靠常之巫,他将借此胡作非为。”桓公又问:“卫公子启方侍候寡人十五年了,父亲去世都不敢回去奔丧,还有什么可疑的吗?”管仲说:“人之常情没有不敬爱自己父亲的,能狠得下心不奔父丧,对国君又有什么狠不下心的?”桓公最后说:“好,我答应你。”管仲去世后,桓公就把这四个人全部赶走。但是,从此桓公吃饭无味,没有心思治理朝政,旧病又发作,朝仪也毫不整肃。过了三年,桓公说:“仲父说得也有些过分了吧?”于是把这四个人又找了回来。第二年,桓公生病,常之巫出宫宣布说:“桓公将于某日去世。”易牙、竖刁、常之巫相继起而作乱,关闭宫门,建筑高墙,不准任何人进出,桓公要求吃饭喝水都得不到。卫公子启方以齐之千户归降于卫国。桓公听说四人作乱,感慨地流着泪说:“唉!圣人的见识,难道不远大吗?”

【注释】

①慊(qiè):满足,满意。

②以书社四十下卫:社二十五家,四十社凡千家。公子启方以千户归降于卫国。

【梦龙评】

昔吴起杀妻求将,鲁人谮之;乐羊伐中山,对使者食其子,文侯赏其功而疑其心。夫能为不近人情之事者,其中正不可测也。天顺中,都指挥马良有宠。良妻亡,上每慰问。适数日不出,上问及,左右以新娶对。上怫然曰:“此厮夫妇之道尚薄,而能事我耶?”杖而疏之。宣德中,金吾卫指挥傅广自宫,请效用内廷。上曰:“此人已三品,更欲何为?自残希进,下法司问罪。”噫!此亦圣人之远见也。

【解评】

人情,是人与人之间相互联系的一种生存关系。既然人与人之间连基本的人伦都不讲,那么这样的人即使有才也不能重用。人伦人情是人最基本的品质,所以要做事,先学做人。

齐桓公举动浅薄

【原文】

齐桓公朝而与管仲谋伐卫。退朝而入,卫姬望见君,下堂再拜,请卫君之罪。公问故,对曰:“妾望君之入也,足高气强,有伐国之志也。见妾而色动,伐卫也!”明日君朝,揖管仲而进之。管仲曰:“君舍卫乎?”公曰:“仲父安识之?”管仲曰:“君之揖朝也恭,而言也徐,见臣而有惭色。臣是以知之。”

【译文】

齐桓公上朝时与管仲商议讨伐卫国的事。退朝后回到后宫,卫姬看到齐桓公后,立刻走下堂一再跪拜,替卫君请罪。桓公问她什么缘故,她说:“妾看见君王进来时,趾高气扬,有讨伐他国的心志。看见妾后,大王脸色改变,一定是要讨伐卫国了。”第二天桓公上朝,引见的人非常谦和地对管仲揖拜,然后将他请上堂管仲说:“君王要取消伐卫的计划了吗?”桓公说:“仲父怎么知道的?”管仲说:“君王上朝时,态度谦让,语气缓慢,看见微臣时面露愧色,微臣因此知道。”

【原文】

齐桓公与管仲谋伐莒,谋未发而闻于国。公怪之,以问管仲。仲曰:“国必有圣人也。”桓公叹曰:“嘻!日之役者,有执柘杵而上视者,意其是耶?”乃令复役,无得相代。少焉,东郭垂至。管仲曰:“此必是也。”乃令傧者延而进之,分级而立。管仲曰:“子言伐莒耶?”曰:“然。”管仲曰:“我不言伐莒,子何故曰?”对曰:“君子善谋,小人善意。臣窃意之也!”管仲曰:“我不言伐莒,子何以意之?”对曰:“臣闻君子有三色:优然喜乐者,钟鼓之色;愀然清静者,缞绖之色;勃然充满者,兵革之色。日者臣望君之在台上也,勃然充满,此兵革之色。君吁而不吟,所言者伐莒也;君举臂而指,所当者伐莒也。臣窃意小诸侯之未服者唯莒,故言之。”

【译文】

齐桓公与管仲商议讨伐莒国,计划尚未发布却已在国内传开。桓公觉得奇怪,就问管仲。管仲说:“国内必定有高人。”桓公叹息了一声,说:“哎,白天工作的役夫中,有位拿着木杵一直向上看的,想必就是这个人。”于是命令役夫再回来工作,而且不可找人顶替。不久,那位叫东郭垂的低着头到来。管仲说:“一定是这个人了。”就命令傧者请他来晋见,并以接见宾客之礼按等级站立。管仲说:“是你说我国要讨伐莒国的吗?”东郭垂说:“是的。”管仲说:“我不曾说要讨伐莒国,你为什么说我国要讨伐莒国呢?”东郭垂回答说:“君子善于策谋,小人善于推测,这是我私下猜测的。”管仲说:“我不曾说要伐莒,你从哪里猜测的?”东郭垂回答说:“我听说君子有三种脸色:悠然欣喜,是享受庆典音乐的脸色;忧愁清冷,是有丧事的脸色;生气勃勃,是将用兵的脸色。有一天我看见君王站在台上,生机勃勃,这就是将要用兵的脸色。君王叹息而不呻吟,所说的就是讨伐莒国;君王举手所指的也是莒国的方位。我猜测小诸侯中没有归顺的只有莒国,所以我说要讨伐莒国。”

【梦龙评】

桓公一举一动,小臣妇女皆能窥之,殆天下之浅人欤?是故管子亦以浅辅之。

【解评】

辅佐就是帮助皇帝治理国家的人,而辅佐他人也要找到合适的方法,比如像辅佐桓公这样的人,他的一举一动,连小民、妇女都能猜测得到,大概是相当浅薄的人,所以管仲也用浅近的方法辅助他。

智过更姓 絺疵知情

【原文】

张孟谈因朝智伯而出,遇智过辕门之外,智过入见智伯曰:“二主殆将有变!”君曰:“何如?”对曰:“臣遇孟谈于辕门之外,其志矜,其行高。”智伯曰:“不然。吾与二主约谨矣,破赵,三分其地,必不欺也,子勿出于口。”智过出见二主,入说智伯曰:“二主色动而意变,必背君,不如今杀之。”智伯曰:“兵着晋阳三年矣,旦暮当拔而飨其利,乃有他心,不可。子慎勿复言。”智过曰:“不杀,则遂亲之。”智伯曰:“亲之奈何?”智过曰:“魏桓子之谋臣曰赵葭,韩康子之谋臣曰段规,是皆能移其君之计。君其与二君约:破赵,则封二子者各万家之县一。如是,则二主之心可不变,而君得其所欲矣。”智伯曰:“破赵而三分其地,又封二子者各万家之县一,则吾所得者少,不可。”智过见君之不用也,言之不听,出更其姓为辅氏,遂去不见。张孟谈〔边批:正是智过对手。〕闻之,入见襄子曰:“臣遇智过于辕门之外,其视有疑臣之心;入见智伯,出更其姓。今暮不击,必后之矣。”襄子曰:“诺。”使张孟谈见韩、魏之君,夜期,杀守堤之吏,而决水灌智伯军。智伯军救水而乱,韩,魏翼而击之。襄子将卒犯其前,大败智伯军而擒智伯。智伯身死,国亡,地分,智氏尽灭,唯辅氏存焉。

【译文】

张孟谈朝见智伯后出宫,在军营门外遇见智过。智过进去见智伯说:“韩、魏两国君恐怕要有变化。”智伯说:“怎么看得出来?”智过回答说:“微臣在军营门外遇见张孟谈。他面带矜色,步履高昂。”智伯说:“不是这样。我和韩、魏两国君主约定很谨密准确,攻占赵国后就三分赵地,他们一定不会欺骗我,你不要说出去。”智过出来后拜见韩、魏两国君主,又进去说服智伯说:“韩、魏两国君主神色游移,心志异常,一定会背叛您,不如现在杀了他们。”智伯说:“大军驻晋阳已经三年,最近就要攻破赵国,分享利益,现在才说他们有二心,那不太可能,你不要再说了。”智过说:“您不杀他们,就要亲近他们。”智伯说:“怎么亲近他们呢?”智过说:“魏桓子的谋臣叫赵葭,韩康子的谋臣叫段规,都能改变他们君主的计划。您可以和两位君主约定,占领赵国后,就各封赵葭、段规一个万户的县邑。这样,两国君主就不会改变心意,而您也可以实现您的心愿。”智伯说:“占领赵国后要三分赵地,又要各封给桓子、康子一个万户的县邑,那我得到的太少,不行。”智过见自己的计谋不被采纳,忠言不被听从,出宫后将姓改为辅氏,立刻离开,不再露面。张孟谈听到这件事后,入宫见赵襄子说:“微臣在营门外遇到智过,他显然对微臣有疑心。他入宫见过智伯,出来后就更改姓氏,看来今天晚上我们不出兵就晚了。”赵襄子说:“好。”就派张孟谈去拜见韩、魏两国君主,约定晚上杀掉守堤的官吏,然后放水淹智伯的军队。智伯的军队为救水而大乱,韩、魏军队从两侧攻击,襄子带兵从正面进攻,打败智伯的军队,擒住智伯。智伯被杀,国家灭亡,土地被瓜分,智氏全部被消灭,只有辅氏活了下来。

【梦龙评】

按《纲目》,智过更姓,在智宣子立瑶为后之时,谓瑶“多才而不仁,必灭智宗”,其知更早。

【原文】

智伯行水,魏桓子、韩康子骖乘。智伯曰:“吾乃今知水可以亡人国也。”桓子肘康子,康子履桓子之跗。以汾水可以灌安邑,绛水可以灌平阳也。絺疵谓智伯曰:“韩、魏必反矣。”智伯曰:“子何以知之?”对曰:“以人事知之,夫从韩、魏而攻赵,赵亡,难必及韩、魏矣。今约胜赵而三分其地,城降有日,而二子无喜志,有忧色,是非反而何?”明日,智伯以其言告二子。〔边批:蠢人。〕二子曰:“此谗臣欲为赵氏游说,使疑二家而懈于攻赵也。不然,二家岂不利朝夕分赵氏之田,而欲为此危难不可成之事乎?”二子出,絺疵入曰:“主何以臣之言告二子也?”智伯曰:“子何以知之?”对曰:“臣见其视臣端而疾趋,知臣得其情故也。”

【译文】

智伯巡行以后看水势,魏桓子、韩康子乘车同行。智伯说:“我现在才知道水可以使一个国家灭亡。”桓子扯康子的手肘,康子踩桓子的脚背,互相示意,因为汾水可以淹没魏都安邑,绛水可以淹没韩都平阳。絺疵于是对智伯说:“韩、魏二主一定会反叛。”智伯说:“你怎么知道?”絺疵回答说:“从人情世故中推想而知。我国同韩、魏两国去攻击赵国,赵国灭亡后,灾难一定会降临韩、魏。现在约定战胜赵国以后三分赵地,现在距离赵国投降的日子近了,而桓子、康子不喜反忧,这不是要反叛是什么?”第二天,智伯将这些话告诉桓子和康子。两人说:“这是臣子进谗言想替赵氏游说,使您怀疑我们两家而放弃攻打赵国。不然,我们两家难道不喜欢早日分到赵氏的田地,反而做这种危险困难而又不可能成功的事吗?”两国国君出去后,絺疵进来说:“主上为什么把微臣的话告诉两位君主呢?”智伯说:“你怎么知道?”絺疵回答:“我看到他们望见微臣时,面容严肃,步履急速,可见他们知道微臣已揣测到他们的计划了。”

【解评】

与人沟通时,有7%效果取自于说话人的面部表情,38%决于声音(音量、音调、韵脚等),而有55%决于肢体语言(面部表情、身体姿势等)。所以,解读人心意时,要特别注意他人的肢体语言,因为肢体语言往往比口语沟通更具有可信性。

夏尤二翁忍事免祸

【原文】

夏翁,江阴巨族,尝舟行过市桥。一人担粪,倾人其舟,溅及翁衣,其人旧识也。僮辈怒,欲殴之。翁曰:“此出不知耳。知我宁肯相犯?”因好语遣之。及归,阅债籍,此人乃负三十金无偿,欲因以求死。翁为之折券。

【译文】

夏翁是江阴县的豪门大族,一次坐船从市桥经过,有一个人挑粪,不小心将粪倒入自己船中,溅到了夏翁的衣服上,此人还与夏翁是旧相识。僮仆很生气,想打他。夏翁说:“这是因为他不知情,如果知道是我,怎会冒犯我呢?”因而用好话把他打发走。回家后,夏翁翻阅债务账册查索,原来这个人欠了他家三十两银子无法偿还,想借此求死。夏翁因此撕毁他的契券。

【原文】

长洲尤翁开钱典,岁底,闻外哄声,出视,则邻人也。司典者前诉曰:“某将衣质钱,今空手来取,反出詈语,有是理乎?”其人悍然不逊。翁徐谕之曰:“我知汝意,不过为过新年计耳。此小事,何以争为?”命检原质,得衣帷四五事,翁指絮衣曰:“此御寒不可少。”又指道袍曰:“与汝为拜年用,他物非所急,自可留也。”其人得二件,默然而去。是夜竟死于他家,涉讼经年。盖此人因负债多,已服毒,知尤富可诈,既不获,则移于他家耳。或问尤翁:“何以预知而忍之?”翁曰:“凡非理相加,其中必有所恃,小不忍则祸立至矣。”〔边批:名言!可以喻大。〕人服其识。

【译文】

长洲尤翁开典当铺营生,年终时听到门外有吵闹声,出门一看,原来是邻居。一柜台伙计上前对尤翁说:“此人拿衣服来典押借钱,现在却空手前来赎取,而且出口骂人,哪有这种道理?”此人蛮不讲理。尤翁慢慢地对他说:“我知道你的心意,不过是为新年打算而已。这种小事,何必争吵?于是尤翁就命家人检查他原来抵押的物品,共有四五件衣服。尤翁指着棉衣道:“这件是御寒不可少的。”又指着长袍道:“这件给你拜年用,其他不是急需,自然可以留在这里。”这个人拿了这两件衣服,默默地离去,当夜竟然死在别人家中,官司打了一年。原来这个人负债太多,已经服毒,知道尤翁有钱,想欺诈一笔钱,后来欺诈不成,又转移到别人家。有人问尤翁:“你怎么会事先知道而有意忍耐呢?”尤翁说:“凡是别人无礼挑衅,一定有所仗恃,小事不能忍,灾祸就会立刻降临。”人们都佩服他的见识。

【梦龙评】

吕文懿公初辞相位,归故里,海内仰之如山斗。有乡人醉而詈之,公戒仆者勿与较。逾年,其人犯死刑入狱,吕始悔之,曰:“使当时稍与计较,送公家责治,可以小惩而大戒,吾但欲存厚,不谓养成其恶,陷人于有过之地也。”议者以为仁人之言,或疑此事与夏、尤二翁相反,子犹曰:不然,醉詈者恶习,理之所有,故可创之使改;若理外之事,亦当以理外容之,智如活水,岂可拘一辙乎?”

【解评】

夏翁、尤翁不去计较一些小事,可以说很有见识,尤翁因此还免除了一场官司。所以说,小不忍则祸立至,不过也要分什么事情,如果是人本身的品德问题,则要对他进行惩治,以告诫他改过,在这种情况下,怜悯和不计较就是纵容。

二人识董卓

【原文】

孙坚尝参张温军事。温以诏书召董卓,卓良久乃至,而词对颇傲。坚前耳语温曰:“卓负大罪而敢鸱张大言,其中不测。宜以‘召不时至’,按军法斩之。”温不从。卓后果横不能制。

【译文】

孙坚曾参与张温的军事策划,张温用诏书召见董卓,董卓过了很久才到,而且在说话中言词过于傲慢。孙坚上前在张温耳边低声道:“董卓身负大罪还敢口出狂言,一定心怀不轨,应该以不遵从诏书按时来到的罪名,依军法处斩。”张温不听。董卓后来果然蛮横得不能控制。

【原文】

中平二年,董卓拜并州牧,诏使以兵委皇甫嵩,卓不从。时嵩从子郦在军中,〔边批:此子可用。〕说嵩曰:“本朝失政,天下倒悬。能安危定倾,唯大人耳。今卓被诏委兵,而上书自请,是逆命也;又以京师昏乱,踌躇不进,此怀奸也;且其凶戾无亲,将士不附。大人今为元帅,仗国威以讨之,上显忠义,下除凶害,此桓、文之事也。”嵩曰:“专命虽有罪,专诛亦有责。不如显奏其事,使朝廷自裁。”〔边批:此时用道学语不着。〕于是上书以闻。帝让卓,卓愈增怨嵩。及卓秉政,嵩几不免。

【译文】

东汉灵帝中平二年,董卓任并州太守,皇上下诏书命令他将军队交给皇甫嵩,董卓不服从。当时皇甫嵩的侄子皇甫郦在军中,对皇甫嵩说:“本朝政治混乱,天下百姓处于困苦危急的境地,能使这种危险的局面安定下来的,只有大人您。现在董卓接到诏书要他交出军队,他还上书自请保留军队,这是违抗君命。他又以京城混乱为由,有意使军队徘徊不前,这是心怀奸诈。而且他暴戾不可亲近,将士们都不愿服从。大人现在为元帅,可以仗着国威来讨伐他,如此对君上显示忠义,为士卒除去凶恶,这是类似齐桓公、晋文公的事业!”皇甫嵩说:“董卓专擅、不听命令,固然有罪,如果我擅自杀他,也要承担责任。不如向朝廷禀奏这件事,让皇上自己裁定。”于是上书禀奏。皇帝下诏责备董卓,董卓更加憎恨皇甫嵩。后来董卓掌握朝政,皇甫嵩差点保不住性命。

【梦龙评】

观此二条,方知哥舒翰诛张擢,李光弼斩崔众,是大手段、大见识。事见《威克部》。

【解评】

坚韧果断之人必能成大事,任何善意的欺骗和心怀二心的妥协,都会埋下不安全因素。对于心怀二心之人,千万不要迁就,要果断地作出决定,犹疑只会错过最佳的处理时机。

曹玮以画识元昊

【原文】

河西首领赵元昊反。上问边备,辅臣皆不能对。明日,枢密四人皆罢。王鬷谪虢州。翰林学士苏公仪与鬷善,出城见之。鬷谓公仪曰:“鬷之此行,前十年已有人言之。”公仪曰:“此术士也。”鬷曰:“非也。昔时为三司盐铁副使,疏决狱囚,至河北;是时曹南院自陕西谪官,初起为定帅。鬷至定,治事毕,玮谓鬷曰:‘公事已毕,自此当还。明日愿少留一日,欲有所言。’鬷既爱其雄材,又闻欲有所言,遂为之留。明日,具馔甚简俭,食罢,屏左右,曰:‘公满面权骨,不为枢辅即边帅,或谓公当作相,则不能也。不十年,必总枢于此,时西方当有警,公宜预讲边备,搜阅人材,不然无以应猝。’鬷曰:“四境之事,唯公知之,何以见教?’曹曰:‘玮在陕西日,河西赵德明尝使以马易于中国,怒其息微,欲杀之,莫可谏止。德明有一子,年方十余岁,极谏不已:‘以战马资邻国已是失计,今更以资杀边人,则谁肯为我用者?’玮闻其言,私念之曰:‘此子欲用其人矣,是必有异志!’闻其常往来于市中,玮欲一识之,屡使人诱致之,不可得。乃使善画者图其貌,既至观之,真英物也!此子必为边患,计其时节,正在公秉政之日。公其勉之!”鬷是时殊未以为然。今知其所画,乃元昊也。”

【译文】

宋朝时,河西首领赵元昊反叛,皇帝问起边境上的守备情况,辅佐的大臣都回答不出来。第二天,枢密院的四个人都被罢了官。王鬷被贬到虢州。翰林学士苏公仪与王鬷交情很好,出城送他。王鬷对苏公仪说:“我这次贬官之行,十年前就有人预言过了。”苏公仪说:“那是江湖术士胡说吧!”王鬷说:“不是的。我从前担任三司盐铁副使,到河北监狱巡视囚犯。当时曹玮从陕西贬官到河北担任定州主帅。我办完事以后,曹玮对我说:‘公事已经办完了,当然应该回去,但希望您明天再多留一天,我有话要和您说。’我既爱惜他的雄才,又听他说有话要讲,就留了下来。第二天,他准备简单的饭菜,吃完后,屏退左右的人,说:‘您生有一副权贵的相貌,日后不是当枢密使就是当边帅,有人说您会当宰相,我看不可能。但不到十年,您一定在这里总揽军事。那时西方会有外敌,您应预先研究边境的守备,广征人才,不然将无法应付突变。’我说:‘边境上的事,只有您最清楚,请问有何指教?’曹玮说:‘我在陕西的时候,河西的首领赵德明曾经派使者带着马匹来中原做买卖,他因所得的利润微薄而生气,要杀做生意的人,当时没有人可以劝止他。德明有一个儿子,才十多岁,极力地劝谏,认为用马匹去资助邻国已是失策,现在更要为钱杀守边人,那以后还有谁为国效力?我听了他的话,心中暗想:这个孩子想使用自己的族人,一定有不凡的心志。听说他常往来于市集,我很想认识他,一再派人诱使他来都没有办法做到,就找个擅长画像的人去画他的容貌,画好拿回来一看,真是英俊豪气的人物。这个孩子一定成为我们边地的祸患,算一算时节,正是您主持政务的时候,希望您好好注意。’我当时还特别不以为然,现在才知道,他所画的人就是赵元昊。”

【梦龙评】

李温陵曰:“对王鬷谈兵,如对假道学谈学也。对耳不相闻,况能用之于掌本兵之后乎?既失官矣,乃更思前语。滔滔者天下皆是也!”

【解评】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现实生活中,总是有许多人等事情发生了才会想起别人的劝告,为当初不听劝告而后悔不已,那么当初为什么就不能听从他人的劝告,提前做好准备呢?

列子不受粟

【原文】

子列子穷,貌有饥色。客有言之于郑子阳者,曰:“列御寇,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国而穷,君毋乃不好士乎?”郑子阳令官遗之粟数十秉。子列子出见使者,再拜而辞。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而拊心曰:“闻为有道者,妻子皆得逸乐。今妻子有饥色矣,君过而遗先生食,先生又弗受也,岂非命哉?”子列子笑而谓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遗我粟也。夫以人言而粟我,至其罪我也,亦且以人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后民果作难,杀子阳。受人之养而不死其难,不义;死其难,则死无道也。死无道,逆也。子列子除不义去逆也,岂不远哉!

【译文】

列御寇很穷,面有饥色。有位客人告诉郑国子阳说:“列御寇是个有道之士,住在贵国却生活穷困,您难道不喜欢有道之士吗?”子阳就派官吏送数十秉粟米给列御寇。列御寇出门见使者,一再推辞不要。使者走后,列御寇进入屋里,他的妻子望着他抚着心说:“听说凡是有道之士,妻子和儿女都可以过得很安乐,现在你的妻子和儿女都面有饥色,国君派人送你食物,你又不接受,难道是我命该如此吗?”列御寇笑着对妻子说:“国君不是自己了解我,而是因为别人的话才送我粟米。如果会因别人的话而送我粟米,也可能会因别人的话而加罪于我,这就是我不接受的原因。”后来果然有百姓作乱,杀了子阳。接受别人的供养而不为其拼命,是不义;要去拼命,就是死得不合正道。死得不合正道,就有叛逆之名。列御寇除去不义与叛逆之名,见识岂不很远大吗?

【梦龙评】

魏相公叔痤病且死,谓惠王曰:“公孙鞅年少有奇才,愿王举国而听之。即不听,必杀之,勿令出境。”〔边批:言杀之者,所以果其用也。〕王许诺而去。公叔召鞅谢曰:“吾先君而后臣,故先为君谋,后以告子,子必速行矣!”鞅曰:“君不能用子之言任臣,又安能用子之言杀臣乎?”卒不去。鞅语正堪与列子语对照。

【解评】

接受不义之人的恩赐,等于为不义之人所绑架,祸患降临,只是迟早的事情。有智之人是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的。

韩侂胄宾客

【原文】

韩平原〔名侂胄〕为南海尉,延一士人作馆客,甚贤。既别,杳不通问。平原当国,尝思其人。一日忽来上谒,则已改名登第数年矣。一见欢甚,馆遇甚厚。尝夜阑酒罢,平原屏左右,促膝问曰:“某谬当国秉,外间论议如何?”其人太息曰:“平章家族危如累卵,尚复何言?”平原愕然问故,对曰:“是不难知也!椒殿之立,非出平章,则椒殿怨矣;皇子之立,非出平章,则皇子怨矣。贤人君子,自朱熹、彭龟年、赵汝愚而下,斥逐贬死,不可胜数,则士大夫怨矣。边衅既开,三军暴骨,孤儿寡妇,哭声相闻,则三军怨矣。边民死于杀掠,内地死于科需,则四海万姓皆怨。丛此众怨,平章何以当之?”平原默然久之,曰:“何以教我?”其人辞谢。再三固问,乃曰:“仅有一策,第恐平章不能用耳。主上非心黄屋,若急建青宫,开陈三圣家法,为揖逊之举,〔边批:此举甚难。余则可为,即无此举亦可为。〕则皇子之怨,可变而为恩;而椒殿退居德寿,虽怨无能为矣。于是辅佐新君,涣然与海内更始,曩时诸贤,死者赠恤,生者召擢;遣使聘贤,释怨请和,以安边境;优犒诸军,厚恤死士;除苛解慝,尽去军兴无名之赋,使百姓有更生之乐。然后选择名儒,逊以相位,乞身告老,为绿野之游,则易危为安,转祸为福,或者其庶乎?”平原犹豫不决,欲留其人,处以掌故。其人力辞,竟去。未几祸作。

【译文】

韩平原任南海尉时,曾请一个士人做他的门客,此人非常贤明,但分别后就不再互通音讯。韩平原主持国政时,还曾经想起过这个人。有一天,这个人忽然来拜见平原,原来已经改名考中进士数年了。韩平原一见到他,非常高兴,并以厚礼相待。有一次,两人在夜深喝完酒后,屏退左右,促膝而坐,韩平原问道:“我才疏学浅而主持国政,外界是怎样议论我的?”此人叹息道:“大人的家族,危险得就如叠起来的蛋,还有什么好说的!”韩平原惊讶地问他其中的缘故,他说:“这不难了解。立皇后的事,不是大人的主意,那么皇后就会怨恨您;立皇子的事,也不是大人的主意,那么皇子就会怨恨您;贤人君子,从朱熹、彭龟年、赵汝愚以下,被贬官、流放处死的,不可胜数,那么士大夫就会怨恨您;边境发生战事,三军战死疆场,孤儿寡妇哭声相闻,那么三军就会怨恨您;边境上的百姓死于杀伤掠夺,内地的百姓死于征调劳役,那么全国的百姓都会怨恨您。这么多怨恨,大人要怎么应付呢?”韩平原沉默了很久,最后说:“你教我该怎么做?”此人再三推辞,平原坚持要他说,他才说:“只有一个方法,怕大人不肯采用。国君早已无心做皇上,如果赶紧立东宫太子,陈述三圣家法,作禅让的准备,则皇子的抱怨可转变为感恩;那么皇后退居德寿宫为太后,虽然怨恨也无计可施。于是大人可以辅佐新君,使国内外焕然一新。以往的贤明人士,死了的追赠抚恤,活着的召回来任职,并派使者到各地聘请贤明人士,以释清怨恨,安定边境;重重地犒赏军士,给战死的士兵优厚的抚恤;除去严苛的法令,以化解百姓内心的怨恨;把战后一些没有名目的赋税废除,使百姓有重生的乐趣。然后选择有名的儒者,把相位让给他,乞求告老还乡,云游四方,这样便可以转危为安,转祸为福,或许还可以免祸。”韩平原犹疑不决,想留下此人,给他官职。此人极力推辞离去。不久灾祸就发生了,韩平原被杀。

【解评】

但凡权贵之人都惯于因循苟且,不肯锐意进取,明察之士若不远离他们,迟早会祸及自身。

陈良谟论冒越之利

【原文】

陈进士良谟,湖州路安吉州人,居某村。正德二年,州大旱,各乡颗粒无收,独是村赖堰水大稔。州官概申灾,得蠲租,明年又大水,各乡田禾淹没殆尽,是村颇高阜,又独稔。州官又概申灾,租又得免,且得买各乡所鬻产及器皿诸物,价廉,获利三倍,于是大小户屑越宴乐,无日不尔。公语族人曰:“吾村当有奇祸。”问:“何也?”答曰:“无福消受耳,吾家与郁、与张根基稍厚,犹或小可;彼俞、费、芮、李四小姓,恐不免也。”其叔兄殊不以为然。未几,村大疫,四家男妇,死无孑遗,唯费氏仅存五六丁耳。叔兄忆公前言,动念,问公:“三家毕竟何如?”公曰:“虽无彼四家之甚,损耗终恐有之。”越一年,果陆续俱罹回禄。

【译文】

明朝进士陈良谟,居住在湖州路安吉州某村。明武宗正德二年,安吉州发生大旱,各乡颗粒无收,只有这个村子依赖水坝的水而获得大丰收,州官却一样接受灾害申请而免除该村租税。第二年,又发生大水灾,各乡的禾苗全被淹没,这个村子又因为地势颇高获得大丰收,州官照样接受申请灾害,租税又得以免除,而且他们又买到各乡所卖的产物及器皿等物品,价钱低廉,获利三倍。于是大小户人家没有一天不大吃大喝。陈良谟对族人说:“我们村子将要大祸临头。”族人问:“为什么?”陈良谟说:“无福消受罢了。我们家与郁、张两家,根基稍厚,勉强还可以度过。俞、费、芮、李四个小姓,恐怕无法度过。”他的叔父、兄弟很不以为然,不久,村子发生瘟疫,那四家男女全都病死,只有费家还剩五六个男子。叔父、兄弟们想起陈良谟先前说过的话,就问他陈、郁、张三家究竟会如何?陈良谟说:“虽然没有他们四家那么惨重,最后恐怕还是会有损失的。”经过一年,三家果然陆续发生火灾。

【梦龙评】

大抵冒越之利,鬼神所忌;而祸福倚伏,亦乘除之数。况又暴殄天物,宜其及也!

【解评】

这个村子因为天时地利人和的原因,获得了许多粮食和财物,但他们就此挥霍无度。后来这个村遭到了瘟疫和火灾的打击。这给我们的启示是:即使因机会好而取得了很好的收获,也不能就此放纵自己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