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散文·晏子春秋·景公置酒泰山(外上·二)》原文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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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散文·晏子春秋·景公置酒泰山(外上·二)》原文鉴赏

《先秦散文·晏子春秋·景公置酒泰山(外上·二)》原文鉴赏

景公置酒于秦山之上,酒酣,公四望其地,喟然而叹,泣数行而下。

曰:“寡人将去此堂堂国而死乎!”

左右佐哀而泣者三人。曰:“臣细人也,犹将难死,而况公乎!弃是国也而死,其孰可为乎?”

晏子独搏其髀,仰天而大笑曰:“乐哉!今日之饮也!”

公怫然怒曰:“寡人有哀,子独大笑,何也?”

晏子对曰:“今日见怯君一,谀臣三,是以大笑。”

公曰:“何谓谀怯也?”

晏子曰:“夫古之有死也,今后世贤者得之以息,不肖者得之以优。若使古之王者如母有死,自昔先君太公,至今尚在,而君亦安得此国而哀之?夫盛之有衰,生之有死,天之分也。物有必至,事有常然,古之道也。曷7为可悲?至老尚哀死者,怯也;左右助哀者,谀也。怯议聚居,是故笑之。”

公惭而更辞曰:“我非为去国而死哀也,寡人闻之:‘彗星出,其所向之国,君当之。’今彗星出而向吾国,我是以悲也。”

晏子曰:“君之行义回邪,无德于国。穿池沼,则欲其深以广也;为台榭,则欲其高且大也。赋敛如扐夺,诛戮如仇仇。自是观之, 茀又将出,彗星之出,庸可惧乎?”

于是公惧,乃归,填池沼,废台榭,薄赋敛,缓刑罚,三十七日而彗星亡。



【注释】 ①髀(bi必):大腿。 ②怫(fu 弗):愤怒的样子。 ③谀(ya 于):谄媚,奉承。 ④太公:姜姓,名尚(又称吕望),辅佐周武王灭商,封于齐,为齐国始封之君。 ⑤彗(hui会):星名,俗称扫帚星,古代认为是祸星、妖星。 ⑥行义:行相,意是行为和表现。⑦榭(xie谢):在高台上建筑的房舍。 ⑧撝(hui灰):指挥。 ⑨茀(pei佩):星名,即孛(bei备)星。 ⑩庸:岂。



【今译】 齐景公在泰山上摆设酒晏,酒喝得畅快尽兴,景公四面观看地方的景色,忽然感慨叹息,一行行眼泪流了下来。

景公道:“寡人将要离开这个堂堂大国而死去吗?”

左右臣子陪着难过而哭泣的有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说:“臣下都是小人物,也还为死而难过,更何况高贵的国君呢!丢下这样的国家死去,有谁甘心这样做!”

唯独晏子拍着大腿,仰天大笑起来,言道:“真快乐呀!今天的酒宴!”

景公变脸大怒道:“寡人很悲哀,你独自大笑,为什么?”

晏子回答道:“今天我看到一个胆小怕死的国君,三个奉承的臣子,所以大笑起来。”

景公问道:“什么是谀、怯?”

晏子答道:“自古以来就有死,死让世上那些贤德的人得到休息,让不贤不才的人得以隐没。假若自古以来的君王都不死,那齐国自古昔的太公,就会至今还活着,那么国君你又怎么能享有这个国家而为国家悲伤呢?一切事物有盛有衰,有生有死,这是自然范围内的事,物有它的极限,事有它的常态,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有什么值得动情悲哀的?一个人到了老年还难过怕死,这是怯懦的表现;左右陪着难过的,是阿谀奉承。怯懦的和诌媚的凑合到一起,所以我笑起来。”

景公羞惭而改口道:“我并非为了离开这个国家而死感到悲哀,是我听说:‘扫帚星出现了,它指向的国家,国君就该当受祸。’如今彗星出现正向着齐国,我因为这个才难过。”

晏子说道:“国君的行为表现很邪恶,对国家没有德惠。你挖掘池沼,就设法让它又深又广,修建楼台馆舍,就想让它又高又大。你征赋敛财如同指挥抢动,杀戮百姓如同对待仇敌。从这看来,孛星又将出现了,这彗星出现,哪里值得恐惧?”

于是齐景公怕起来,立刻从泰山回来,填平池沼,停止台榭的工程,减轻赋敛,缓和刑罚,过了三十七天彗星就消失了。



【集评】 民初·张之纯《诸子菁华》:“泣者泣,笑者笑,怒者怒,想见当时醉态。说理透彻,自是见道之言。”



【总案】 这是一篇讥刺“怯君”和嘲笑“谀臣”的政治笑话。

齐景公在泰山置酒作乐,忽然产生怕死的念头,但这并不是一般人好生恶死的常情的流露,而是贵族诸侯因贪恋享乐生活而怕死的情绪的表现。故事里左右谀臣群起而“佐哀”,作者将他们的媚态刻画得淋漓尽至。

晏子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怯君一”、“谀臣三”,他对“怯”与“谀”的论述颇具哲理深意,他所说的“天之分”、“古之道”带有朴素的唯物主义色彩。晏子借解释彗星之机,严厉地指出景公“赋敛如“㧑”夺,诛戮如仇仇”的行为,作者对他的描写进一步突出了晏子智臣贤相的形象。故事里有的细节极为传神,人物形象的对比显现出作者鲜明的爱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