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子·外储说左下第三十三》译文与赏析
外储说左下第三十三
【题解】
《外储说左下》共六段经文和相应的说文。主要就赏罚得当则去私恩私怨,否定一个“德”字;君主恃势则无往而不利,否定一个“信”字;君主独尊的重要性,宣扬一个“位”字,否定一个“义”字;依法独断,否定一个“谏”字;维护等级制度入手,重提去泰去甚,着重反对一个“俭”字;以公和君为焦点,否定一个“亲”字”。
【原文】
以罪受诛,人不怨上,跀危坐子皋[1];以功受赏,臣不德君,翟璜操右契而乘轩[2]。襄王不知,故昭卯五乘而履屩[3]。上不过任,臣不诬能,即臣将为夫少室周。
【注释】
[1]诛:谴责、处罚。跀:(yuè)通“刖”,砍脚的刑罚。危:通“跪”。坐:通“侳”(zuò),安,引申为保全。[2]右契:这里用为契约之意。右契:用以保证、证明的契约。契约即为当今的合同。轩:(xuān)古代车子前高后低叫“轩”,前低后高叫“轾”。[3]乘:(shènɡ)古时一车四马为一乘。周制天子地方千里,出兵车万乘;诸侯地方百里,出兵车千乘。千乘之国即是指各诸侯国。屩:(juē)草鞋。
【译文】
因为犯罪而受到处罚,受处罚的人不会埋怨君主,所以,受砍脚刑法的人仍然救助子皋;因有功劳受到奖赏,臣下不会感激君主,所以,翟璜拿着债券收债也乘坐轩车。魏襄王不懂这个道理,所以昭卯虽然有了五乘之地的待遇而还是认为赏赐不够。君主不错误地任用臣下,臣下不隐瞒比自己有才能的人,那么臣下都将成为少室周那样忠诚的人。
【原文】
恃势而不恃信,故东郭牙议管仲;恃术而不恃信,故浑轩非文公。故有术之主,信赏以尽能,必罚以禁邪,虽有驳行,必得所利。简主之相阳虎,哀公问“一足”。
【译文】
君主依靠权势而不依靠臣下的诚信,所以东郭牙就议论管仲;依靠权术而不依靠臣下的诚信,所以浑轩非议晋文公。所以有权术的君主,诚信地实行奖赏来使臣下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坚决落实惩罚来禁止臣下的邪恶,虽然臣下会有些杂乱的行为,但是,仍然可以从中得利。赵简子任阳虎为相,鲁哀公询问孔子“一足”如何理解,这两则故事说明了这个道理。
【原文】
失臣主之理,则文王自履而矜[1]。不易朝燕之处,则季孙终身庄而遇贼[2]。
【注释】
[1]矜:自夸、自恃。[2]易:改变、变动。燕:通“宴”,安闲、休息。
【译文】
丧失了臣下和君主的分别,那么周文王自己穿鞋子而自夸。因为不区分在朝和休闲时的装束,所以季孙终身庄重却在偶尔一次疏忽中被杀害。
【原文】
利所禁,禁所利,虽神不行;誉所罪,毁所赏,虽尧不治。夫为门而不使入,委利而不使进,乱之所以产也。齐侯不听左右,魏主不听誉者,而明察照群臣,则钜不费金钱,孱不用璧。西门豹请复治邺,足以知之。犹盗婴儿之矜裘与跀危子荣衣。子绰左右画,去蚁驱蝇。安得无桓公之忧索官与宣主之患臞马也?
【译文】
从所禁止的事物中得利,禁止能得利的事情,即使是神明也是行不通的;赞誉应该惩罚的,诋毁应该奖赏的,即使是尧也不能把天下治理好。造门却不让人进入,给了他们财利却不让人获取,这是混乱之所以产生的原因。如果齐侯不听身边亲信的谗言,魏君不听别人的赞誉,而明察了解群臣的用心,那么钜就不用花费金钱,孱不用献出玉璧。西门豹请求再次治理邺县,足以明白这个道理。就像盗贼的儿子自夸父亲的裘衣与受砍脚刑罚人的儿子炫耀父亲的衣裳一样。子绰说,人不能同时左手画方右手画圆,用肉去除蚂蚁,用鱼驱走苍蝇。怎么能不发生齐桓公担忧臣下索求官职,以及韩宣子担忧马消瘦的事呢?
【原文】
臣以卑俭为行,则爵不足以观赏;宠光无节,则臣下侵逼。说在苗贲皇非献伯,孔子议晏婴。故仲尼论管仲与孙叔敖。而出入之容变,阳虎之言见其臣也。而简主之应人臣也失主术。朋党相和,臣下得欲,则人主孤;群臣公举,下不相和,则人主明。阳虎将为赵武之贤、解狐之公,而简主以为枳棘,非所以教国也。
【译文】
臣下把谦卑节俭作为行为准则,那么爵位就不足以用来鼓励;君主的尊崇和表扬如果没有节制,那么臣下就会侵害和逼迫君主。这个说法在苗贲皇非议孟献伯,孔子议论晏婴这两则故事中得到验证。所以孔子议论管仲与孙叔敖。在出逃和入仕的时候态度完全不一样,就像阳虎说起自己提拔的人。而赵简子在答复臣子时也失去了君主统治的法术。结成朋党互相唱和,臣下的欲望得逞,那么君主就被孤立;群臣公平地举荐人才,臣子之间不能互相应和,那么君主就能明察。阳虎想要成为赵武般的贤良、解狐般的公正,而赵简子认为是在培植多刺的枳树和荆棘,这就不是用来教育国人的道理。
【原文】
公室卑则忌直言,私行胜则少公功。说在文子之直言,武子之用杖;子产忠谏,子国谯怒;梁车用法而成侯收玺;管仲以公而国人谤怨。
【译文】
公室实力弱就忌讳说直话,谋取私利的行为盛行就很少有人为公家建功立业。这个说法在范文子直言,他父亲范武子用手杖打他;子产忠诚地劝谏,他父亲子国发怒责备他;梁车公正执法,而赵成侯没收了他的官印;管仲公平处事,守边的官吏却怨恨他,这几则故事中得到验证。
【原文】
孔子相卫,弟子子皋为狱吏,刖人足,所者守门。人有恶孔子于卫君者,曰:“尼欲作乱。”卫君欲执孔子。孔子走,弟子皆逃。子皋从出门,跀危引之而逃之门下室中,吏追不得。夜半,子皋问跀危曰:“吾不能亏主之法令而亲跀子之足,是子报仇之时也,而子何故乃肯逃我?我何以得此于子?”跀危曰:“吾断足也,固吾罪当之,不可奈何。然方公之狱治臣也,公倾侧法令,先后臣以言,欲臣之免也甚,而臣知之。及狱决罪定,公憱然不悦,形于颜色,臣见又知之[1]。非私臣而然也。夫天性仁心固然也。此臣之所以悦而德公也。”
【注释】
[1]憱:(cù)通“蹙”,忧愁、悲伤。
【译文】
孔子在卫国当相国,他的弟子子皋任狱官,砍了犯人的脚,让这个被砍了脚的人守大门。有个在卫君面前中伤孔子的人,说:“仲尼想作乱。”卫君想捉拿孔子。孔子逃走了,弟子们也都逃跑了。子皋跟从逃出大门,那个被他砍了脚的守门人带着他逃到大门边的屋子里,差役们没有追捕到子皋。半夜,子皋问被砍了脚的人说:“我不能破坏君主的法令因而亲自砍了你的脚,现在是你报仇的时候,而你为什么肯帮助我逃跑?我凭什么从你这里得到这样的救助?”被砍脚的人说:“我被砍断了脚,本是我的罪行应受到这样的处罚,没什么办法呀。然而您给我依法定罪的时候,您反复推敲法令,先后为我说话,很想让我免除刑罚,这是我知道的。等到案子审理完毕罪名确定,您悲伤而很不高兴,表现在脸色上,我看到了,也知道了您的心意。您并不是偏袒我才这样做的,是您天生的仁慈本心使您这样做的。这就是我之所以喜爱您而救助您的原因。”
【原文】
孔子曰:“善为吏者树德,不能为吏者树怨。概者,平量者也[1];吏者,平法者也。治国者,不可失平也。”
【注释】
[1]概:古代量米粟时刮平斗斛(hú)用的木板。量米粟时,放在斗斛上刮平,不使过满。这里引申为刮平,不使过量之意。
【译文】
孔子说:“善于做官的人会建立恩德,不会做官的人树立怨恨。所谓的概,是用来量平斗斛的;所谓的官吏,是用来使法律能够公平的。治理国家的人,不能失去公平。”
【原文】
田子方从齐之魏,望翟黄乘轩骑驾出,方以为文侯也,移车异路而避之,则翟黄也。方问曰:“子奚乘是车也?”曰:“君谋欲伐中山,臣荐翟角而谋得果;伐之,臣荐乐羊而中山拔;得中山,忧欲治之,臣荐李克而中山治;是以君赐此车。”方曰:“宠之称功尚薄。”
【译文】
田子方从齐国来到魏国,看见翟黄乘坐的高贵轩车骑队护卫出行,田子方以为是魏文侯,便把自己的车子移到另一条路上来避让,哪知道只是翟黄。田子方问他:“你怎么乘坐这么高贵的轩车啊?”翟黄说:“国君计划征伐中山国,我推荐了翟角而使这个计划得以实现;去征伐中山国的时候,我推荐了乐羊而使中山国被攻克;夺得了中山国,又因为要治理它而发愁,我推荐了李克使中山国得到治理;因此国君赏赐给我这轩车。”田子方说:“这样的宠爱你的功劳还薄点。”
【原文】
秦、韩攻魏,昭卯西说而秦、韩罢;齐、荆攻魏,卯东说而齐、荆罢。魏襄王养之以五乘。卯曰:“伯夷以将军葬于首阳山之下,而天下曰:‘夫以伯夷之贤与其称仁,而以将军葬,是手足不掩也。’今臣罢四国之兵,而王乃与臣五乘,此其称功,犹羸胜而履蹻[1]。”
【注释】
[1]羸:(léi)残缺折损之意。蹻:(jué)屐、鞋。古代多指草鞋。
【译文】
秦国、韩国攻打魏国,昭卯到西边的秦国、韩国去游说而秦国、韩国就收兵退回;齐国、楚国攻打魏国,昭卯到东边的齐国、楚国去游说而齐国、楚国罢兵了。魏襄王就用五乘的军赋供养昭卯。昭卯说:“伯夷被用将军的葬礼埋在首阳山下,而天下的人都说:‘凭着伯夷这样的贤能以及他的仁爱,却被用将军的葬礼来埋葬,这是犹如手脚没有掩埋住啊。’如今我劝退了四国的军队,而大王就给我五乘军赋的待遇,这种待遇与我的功劳相比,就好比赚了很多钱的人却穿着草鞋一样。”
【原文】
少室周者,古之贞廉洁悫者也,为赵襄主力士[1]。与中牟徐子角力,不若也,入言之襄主以自代也。襄主曰:“子之处,人之所欲也,何为言徐子以自代?”曰:“臣以力事君者也。今徐子力多臣,臣不以自代,恐他人言之而为罪也。”
【注释】
[1]悫:(què)恭谨、厚道、朴实。
【译文】
少室周,是古代忠贞廉洁朴实的人,任赵襄主的力士。他和中牟徐子比赛力气,不如中牟徐子,就进宫告诉赵襄主让中牟徐子来代替自己。赵襄主说:“你的职位,是别人都想要的,为何说要让中牟徐子来代替你自己呢?”少室周说:“我凭借力气来侍奉君主您。如今中牟徐子力气比我还大,我如果不请求让他来代替自己,恐怕别人说起这件事怪罪您而这就成了我的罪过。”
【原文】
一曰:少室周为襄主骖乘,至晋阳,有力士牛子耕,与角力而不胜。周言于主曰:“主之所以使臣骑乘者,以臣多力也。今有多力于臣者,愿进之。”
【译文】
另一种说法:少室周任站立在赵襄主驾车人右侧的力士,来到晋阳,那里有一位力士叫牛子耕,少室周和牛子耕比赛力气而没能取胜。少室周就告诉赵襄主说:“主人之所以让我任站立在您驾车人右侧的力士,是因为我力气大。如今有个力气大于我的人,愿意把他推荐给您。”
【原文】
齐桓公将立管仲,令群臣曰:“寡人将立管仲为仲父。善者入门而左,不善者入门而右。”东郭牙中门而立。公曰:“寡人立管仲为仲父,令曰:‘善者左,不善者右。’今子何为中门而立?”牙曰:“以管仲之智,为能谋天下乎?”公曰:“能。”“以断,为敢行大事乎?”公曰:“敢。”牙曰:“君知能谋天下,断敢行大事,君因专属之国柄焉。以管仲能,乘公之势以治齐国,得无危乎?”公曰:“善。”乃令隰朋治内、管仲治外以相参。
【译文】
齐桓公将要立管仲为仲父,就命令群臣说:“我将立管仲为仲父。赞成的人进门站在左边,不赞成的人进门站在右边。”东郭牙却站在门中间。齐桓公说:“我将立管仲为仲父,下令说:‘赞成的站在左边,不赞成的站在右边。’如今你为什么站在门中间?”东郭牙说:“凭管仲的智慧,为您能谋取天下吗?”齐桓公说:“能。”东郭牙说:“凭他的决断力,为您敢做大事吗?”齐桓公说:“敢。”东郭牙说:“君主知道他的智慧能谋取天下,他的决断力敢做大事,您因此把国家的权力都交给他。凭借管仲的才能,借助您的权势来治理齐国,您能没有危险吗?”齐桓公说:“说得好。”于是命令隰朋治理内政、管仲治理外务,使两人互相牵制。
【原文】
晋文公出亡,箕郑挈壶餐而从,迷而失道,与公相失,饥而道泣,寝饿而不敢食。及文公反国,举兵攻原,克而拔之。文公曰:“夫轻忍饥馁之患而必全壶餐,是将不以原叛。”乃举以为原令。大夫浑轩闻而非之,曰:“以不动壶餐之故,怙其不以原叛也,不亦无术乎[1]?”故明主者,不恃其不我叛也,恃吾不可叛也;不恃其不我欺也,恃吾不可欺也。
【注释】
[1]怙:依仗、凭借。
【译文】
晋文公出国逃亡,箕郑提着一壶饭跟随着,因为迷失道路,与晋文公失散了,饿了在路边哭泣,越来越饿也不敢吃这一壶饭。等到晋文公返回国后,起兵攻打原城,攻克并占领原城。晋文公说:“能忍住饥饿的痛苦而一定要保全一壶饭,这样的人不会凭借原城的土地来背叛我。”于是提拔箕郑为做原城令。大夫浑轩听说后反对这一安排,说:“以不吃一壶饭的缘故,就相信他不会凭借着原城的土地反叛,不是没有权术的表现吗?”所以英明的君主,不依赖别人不背叛我,而是依赖我自己不可背叛;不依赖别人不欺骗我,而是依赖我自己不可欺骗。
【原文】
阳虎议曰:“主贤明,则悉心以事之;不肖,则饰奸而试之。”逐于鲁,疑于齐,走而之赵,赵简主迎而相之。左右曰:“虎善窃人国政,何故相也?”简主曰:“阳虎务取之,我务守之。”遂执术而御之。阳虎不敢为非,以善事简主,兴主之强,几至于霸也。
【译文】
阳虎议论说:“君主贤能英明,就尽心去侍奉他;君主不贤能,就掩饰自己的奸邪去试探他。”他被鲁国驱逐,被齐国怀疑,从齐国跑到赵国,赵简主迎接他而且让他当相国。赵简主身边的侍从说:“阳虎善于窃取别人的政权,为何让他当相国呢?”赵简主说:“阳虎用尽心思窃取政权,我用尽心思守护政权。”随后就用权术来驾驭阳虎。阳虎不敢做坏事,用好的行为来侍奉赵简主,使赵国兴盛强大起来,几乎达到了霸主的地位。
【原文】
鲁哀公问于孔子曰:“吾闻古者有夔一足,其果信有一足乎[1]?”孔子对曰:“不也,夔非一足也。夔者忿戾恶心,人多不说喜也。虽然,其所以得免于人害者,以其信也。人皆曰:‘独此一,足矣’夔非一足也,一而足也。”哀公曰:“审而是,固足矣。”
【注释】
[1]夔:(kuí)传说中的一条腿的怪物。商周铜器上多夔状纹饰。此处又为人名。相传为尧、舜时乐官。
【译文】
鲁哀公问孔子说:“我听说古代夔只有一只脚,他果真只有一只脚吗?”孔子回答说:“不是的,夔并不是只有一只脚。夔这个人残暴狠心,人们多半不喜欢他。即使如此,他之所以能够避免被人伤害,是因为他守信用。人们都说:‘就凭这一点,足够了’,夔并不是只有一足,而是有一点就足够了。”鲁哀公说:“如果确实是这样,当然足够了。”
【原文】
一曰:哀公问于孔子曰:“吾闻夔一足,信乎?”曰:“夔,人也,何故一足?彼其无他异,而独通于声。尧曰:‘夔一而足矣。’使为乐正。故君子曰:‘夔有一,足。’非一足也。”
【译文】
另一种说法:鲁哀公问孔子说:“我听说夔只有一只脚,是真的吗?”孔子回答说:“夔,是一个人,怎么会只有一只脚呢?他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他精通于音乐。尧说:‘夔有这一点就足够了。’让他当了主管音乐的官。所以君子说:‘夔有这一点,就足够了。’不是说他只有一足(脚)。”
【原文】
文王伐崇,至凤黄虚,袜系解,因自结[1]。太公望曰:“何为也?”王曰:“君与处皆其师;中,皆其友;下,尽其使也。今皆先君之臣,故无可使也。”
【注释】
[1]崇:商朝末期诸侯国名,位于今陕西省西安市澧水西。虚:通“墟”,大土山。
【译文】
周文王去攻打崇国,来到凤黄山,袜带松开了,就自己去系好。太公望说:“为什么自己动手呢?”周文王说:“国君与您相处时都把您看成是老师;对中等的人,都看成是朋友;对下等的人,才看成是自己使唤的人。如今我身边都是先父的大臣,所以没有可以使唤的。”
【原文】
一曰:晋文公与楚战,至黄凤之陵,履系解,因自结之。左右曰:“不可以使人乎?”公曰:“吾闻:上,君所与居,皆其所畏也;中,君之所与居,皆其所爱也;下,君之所与居,皆其所侮也。寡人虽不肖,先君之人皆在,是以难之也。”
【译文】
另一种说法:晋文公与楚国交战,来到凤黄山,鞋带松开了,因而自己系上。身边的侍从说:“不可以叫别人来系吗?”晋文公说:“我听说:上等的人,国君与他们相处,都是国君所敬畏的;中等的人,国君与他们相处,都是国君所喜爱的;下等的人,国君与他们相处,都是国君所使唤的。我虽然不贤能,但先父的大臣都在身边,所以难以使唤他们。”
【原文】
季孙好士,终身庄,居处衣服常如朝廷。而季孙适懈,有过失,而不能长为也。故客以为厌易己,相与怨之,遂杀季孙。故君子去泰去甚[1]。
【注释】
[1]泰:通“太”,过分。
【译文】
季孙喜欢读书人,终身都庄重待人,闲居时穿衣服也像在朝廷上一样。而季孙偶然疏忽,有了差错,没有一直这样做。所以客人便认为他是在讨厌轻视自己,一起怨恨他,于是杀了季孙。所以君子要去掉过分和走极端。
【原文】
南宫敬子问颜涿聚曰:“季孙养孔子之徒,所朝服与坐者以十数而遇贼,何也?”曰:“昔周成王近优侏儒以逞其意,而与君子断事,是能成其欲于天下。今季孙养孔子之徒,所朝服而与坐者以十数,而与优侏儒断事,是以遇贼。故曰:不在所与居,在所与谋也。”
【译文】
南宫敬子问颜涿聚说:“季孙供养孔子的门徒,穿着上朝时所穿的礼服和他坐在一起的人有十几个,最后还是遭到杀害,这是为什么呢?”颜涿聚说:“从前周成王接近优伶侏儒来放松心情,而他只与君子们一起决断国家大事,因此能够在天下实现他的愿望。如今季孙供养孔子的门徒,穿着上朝廷时所穿的礼服和他坐在一起的有十几个人,但他却只和优伶侏儒一起来决断国家大事,因此他遭到杀害。所以说:不在于平时和谁相处,而在于和谁一起谋划大事。”
【原文】
孔子御坐于鲁哀公,哀公赐之桃与黍[1]。哀公请用。仲尼先饭黍而后啖桃,左右皆掩口而笑。哀公曰:“黍者,非饭之也,以雪桃也[2]。”仲尼对曰:“丘知之矣。夫黍者,五谷之长也。祭先王为上盛。果蓏有六,而桃为下,祭先王不得入庙。丘之闻也,君子以贱雪贵,不闻以贵雪贱。今以五谷之长雪果蓏之下,是从上雪下也。丘以为妨义,故不敢以先于宗庙之盛也。”
【注释】
[1]黍(shǔ)古代专指一种子实叫黍子的一年生草本植物,其子实煮熟后有黏性,可以酿酒、做糕等。[2]雪:擦净、揩干。
【译文】
孔子陪坐在鲁哀公身边,鲁哀公赐给他桃子和黍子。哀公请孔子吃。孔子先吃黍子而后吃桃子,鲁哀公身边侍从都掩口而笑。鲁哀公说:“黍子,并不是吃的,而是用来擦拭桃子的。”孔子回答说:“我知道。但是,黍子,在五谷中是排在首位的。祭祀先王时它是上等的祭品。瓜果有六种,而桃子为下等品,祭祀先王的时候不得拿进庙中。我孔丘听说,君子用下等的东西擦拭高贵的东西,没有听说用高贵的东西来擦拭低贱的东西。如今用五谷中的上等品来擦拭瓜果中的下等品,是用上等的来擦拭下等的。我认为这样做损害了礼义,所以不敢把桃子放在宗庙的祭品前面吃。”
【原文】
简主谓左右:“车席泰美[1]。夫冠虽贱,头必戴之;屦虽贵,足必履之。今车席如此,太美,吾将何以履之?夫美下而耗上,妨义之本也。”
【注释】
[1]泰:通“太”;过于。这里用为过分之意。
【译文】
赵简主对身边侍从说:“车上铺的席子过分华丽了。那帽子虽然做得粗糙而价格低廉,必定要戴在头上;鞋子虽然做得精细而价格昂贵,必然要踩在脚下。如今车上的席子也是一样,太过于华美了,我应该穿什么鞋来踩它呢?美饰下面而损耗上面,是妨害礼仪的根本。”
【原文】
费仲说纣曰:“西伯昌贤,百姓悦之,诸侯附焉,不可不诛;不诛,必为殷祸。”纣曰:“子言,义主,何可诛?”费仲曰:“冠虽穿弊,必戴于头;履虽五采,必践之于地。今西戎昌,人臣也,修义而人向之,卒为天下患,其必昌乎?人臣不以其贤为其主,非可不诛也。且主而诛臣,焉有过?”纣曰:“夫仁义者,上所以劝下也,今昌好仁义,诛之不可。”三说不用,故亡。
【译文】
费仲劝说商纣王说:“西伯姬昌很贤能,老百姓都喜欢他,诸侯都归附他,不能不杀他;不诛杀他,必定成为殷商王朝的祸患。”商纣王说:“按你说的,他是仁义的君子,怎么能诛杀呢?”费仲说:“帽子即使破旧,必然戴在头上;鞋子即使有五彩装饰,必然踩在地上。如今西伯姬昌,是臣子,修行仁义而人们都归向他,终究会成为天下祸患,他必定会昌盛吧?做臣子的不用才能来为君主效劳,是不能不诛杀的。况且君主诛杀臣子,怎么会有过错呢?”商纣王说:“所谓的仁义,是君主用来劝勉臣下的,如今姬昌喜好仁义,不能诛杀他。”费仲多次劝说,商纣王都没有采用,最后,商王朝灭亡了。
【原文】
齐宣王问匡倩曰:“儒者博乎[1]?”曰:“不也。”王曰:“何也?”匡倩对曰:“博贵枭,胜者必杀枭[2]。杀枭者,是杀所贵也。儒者以为害,故不博也。”又问曰:“儒者弋乎[3]?”曰:“不也。弋者,从下害于上者也,是从下伤君也。儒者以为害,故不弋。”又问“儒者鼓瑟乎?”曰:“不也。夫瑟以小弦为大声,以大弦为小声,是大小易序,贵贱易位。儒者以为害义,故不鼓也。”宣王曰:“善。”仲尼曰:“与其使民謟下也,宁使民謟上[4]。”
【注释】
[1]博:博弈,游戏。[2]贵:崇尚、重视。枭:“枭”假借为“骁”,最勇健。[3]弋:(yì)这里用为箭射之意。[4]謟:(tāo)隐瞒。
【译文】
齐宣王问匡倩说:“儒家学者玩博弈吗?”匡倩说:“不玩。”齐宣王说:“为什么呢?”匡倩回答说:“博弈以枭棋为贵,胜利的一方必然要杀对方的枭棋。杀枭棋,是杀掉尊贵的东西。儒家认为妨害了礼仪,所以不玩博弈。”齐宣王又问:“儒家学者用箭射鸟吗?”匡倩回答说:“不射。弋,是从下面去伤害上面,就像是臣民从下面伤害君主。儒家认为这有害礼仪,所以不用箭去射鸟。”齐宣王又问:“儒家弹瑟吗?”匡倩说:“不弹瑟。那瑟是弹小的弦奏出大的声音,弹大的弦奏出小的声音,这是大小颠倒了次序,把贵贱改变了位置。儒家认为这损害了礼仪,所以不弹瑟。”齐宣王说:“很好。”孔子说:“与其让民众向臣下隐瞒,宁愿使民众向君主隐瞒。”
【原文】
钜者,齐之居士;孱者,魏之居士。齐、魏之君不明,不能亲照境内而听左右之言,故二子费金璧而求入仕也。
【译文】
钜,是齐国的隐士;孱,是魏国的隐士。齐国、魏国的君主不圣明,不能自己洞察国内的情况而只是听从身边亲信的话,所以这两人就花费了金钱玉璧去贿赂魏王的左右来求得当官。
【原文】
西门豹为邺令,清克洁悫,秋毫之端无私利也,而甚简左右。左右因相与比周而恶之[1]。居期年,上计,君收其玺。豹自请曰:“臣昔者不知所以治邺,今臣得矣,愿请玺,复以治邺。不当,请伏斧锧[2]之罪。”文侯不忍而复与之。豹因重敛百姓,急事左右。期年,上计,文侯迎而拜之。豹对曰:“往年臣为君治邺,而君夺臣玺;今臣为左右治邺,而君拜臣。臣不能治矣。”遂纳玺而去。文侯不受,曰:“寡人曩不知子,今知矣[3]。愿子勉为寡人治之。”遂不受。
【注释】
[1]比周:结党营私。[2]斧锧:斧子与铁鍖,古代刑具。行刑时置人于鍖上,以斧砍之。曩:(nǎnɡ)以往、过去。
【译文】
西门豹任邺县的县令,清廉克己高洁诚实,丝毫不谋私利,但很怠慢君主身边的侍从。君主身边的侍从因此互相勾结中伤他。过了一年后,西门豹去上交赋税,汇报政绩,魏文侯没收了他的官印。西门豹自己请求说:“我从前不知道怎样治理邺县,如今我懂得了,希望能得到官印,再次去治理邺县。如果治理不好,愿意接受斧砍的重刑。”魏文侯不忍心拒绝他,又把官印还给了他。西门豹因此而向人民加重赋税,尽力侍奉君主身边的侍从。过了一年,西门豹前去上交赋税,汇报政绩时,魏文侯亲自迎接西门豹并拜谢他。西门豹说:“以前的年份我为君主治理邺县,而君主没收了我的官印;如今我为您身边侍从治理邺县,而您却拜谢我。我不能治理邺县了。”随后交还官印而要离开。魏文侯不接受官印,说:“我过去不知道你,如今了解了。希望你努力为我治理邺县。”于是没有接受西门豹的辞官请求。
【原文】
齐有狗盗之子与刖危子戏而相夸。盗子曰:“吾父之裘独有尾。”危子曰:“吾父独冬不失裤。”
【译文】
齐国有个狗盗的儿子,和被砍了脚的人的儿子一起玩耍而互相夸耀。狗盗的孩子说:“只有我父亲的皮裘衣服上有尾毛。”被砍了脚的人的孩子说:“只有我父亲在冬天不耗费裤子。”
【原文】
子绰曰:“人莫能左画方而右画圆也。以肉去蚁,蚁愈多;以鱼驱蝇,蝇愈至。”
【译文】
子绰说:“人不能同时用左手画方,右手画圆。用肉去驱除蚂蚁,蚂蚁会更多;用鱼去驱赶苍蝇,苍蝇更来了。”
【原文】
桓公谓管仲曰:“官少而索者众,寡人忧之。”管仲曰:“君无听左右之谓请,因能而受禄,录功而与官,则莫敢索官。君何患焉?”
【译文】
齐桓公告诉管仲说:“官职少而求取官职的人多,我担忧此事。”管仲说:“您不要听从身边亲信的请求,要根据才能来授予俸禄,记录功劳来授予官职,那么就没有人敢索要官职了。您还担忧什么呢?”
【原文】
韩宣子曰:“吾马菽粟多矣,甚臞,何也?寡人患之[1]。”周市对曰:“使驺尽粟以食,虽无肥,不可得也[2]。名为多与之,其实少,虽无臞,亦不可得也。主不审其情实,坐而患之,马犹不肥也。”
【注释】
[1]臞:(qú)消瘦。[2]驺:(zōu)古牧猎官或驾车马的小吏。
【译文】
韩宣子说:“我的马有很多豆类谷物饲料,但仍然很瘦,为什么呢?我很担忧此事。”周市回答说:“让马夫把所有的饲料都拿来给马吃,即使要马不肥,也是不可能的。名义上给了马吃了很多饲料,其实很少,要它不消瘦,也是不可能的。君主您不去考察它的实际情况,坐在这里发愁,马还是不会肥的。”
【原文】
桓公问置吏于管仲,管仲曰:“辩察于辞,清洁于货,习人情,夷吾不如弦商,请立以为大理[1]。登降肃让,以明礼待宾,臣不如隰朋,请立以为大行。垦草仞邑,辟地生粟,臣不如宁武,请以为大田。三军既成陈,使士视死如归,臣不如公子成父,请以为大司马。犯颜极谏,臣不如东郭牙,请立以为谏臣。治齐,此五子足矣;将欲霸王,夷吾在此。”
【注释】
[1]辩:通“辨”。夷吾:管仲的字。
【译文】
齐桓公问管仲关于安置官吏的事,管仲说:“对诉讼双方的言辞能分辨清楚,对财物清正廉洁,熟悉人情世故,我夷吾比不上弦商,请安排他任大理之职。登阶下阶恭敬谦让,用严明的礼仪接待宾客,我比不上隰朋,请安排他任大行之职。垦荒除草创建城邑,开辟荒地生产粮食,我比不上宁武,请安排他任大田之职。三军已经排成阵势,使士兵能够视死如归,我比不上公子成父,请安排他任大司马之职。即使君主脸色已变仍然极力劝谏,我比不上东郭牙,请安排他任谏臣之职。治理齐国,有这五位先生足够了;想要称霸称王,有我夷吾在这里。”
【原文】
孟献伯相晋,堂下生藿藜,门外长荆棘,食不二味,坐不重席,晋无衣帛之妾,居不粟马,出不从车。叔向闻之,以告苗贲皇[1]。贲皇非之曰:“是出主之爵禄以附下也。”
【注释】
[1]藿藜:藿香和蒺藜,泛指野草。晋:通“进”。
【译文】
孟献伯当了晋国的相国,厅堂前长满野草,门外生长着荆棘,吃饭没有两样菜肴,坐时不垫两层席子,内室没有穿丝织品的姬妾,家中不用谷物喂马,外出时没有副车随从。叔向听说了这些事,把它告诉了苗贲皇。苗贲皇非议孟献伯说:“这是弃置君主的爵位俸禄来亲附下人。”
【原文】
一曰:孟献伯拜上卿,叔向往贺,门有御,马不食禾。向曰:“子无二马二舆,何也?”献伯曰:“吾观国人尚有饥色,是以不秣马;班白者多以徒行,故不二舆。”向曰:“吾始贺子之拜卿,今贺子之俭也。”向出,语苗贲皇曰:“助吾贺献伯之俭也。”苗子曰:“何贺焉?夫爵禄旗章,所以异功伐别贤不肖也。故晋国之法,上大夫二舆二乘,中大夫二舆一乘,下大夫专乘,此明等级也。且夫卿必有军事,是故循车马,比卒乘,以备戎事。有难则以备不虞,平夷则以给朝事。今乱晋国之政,乏不虞之备,以成节,以絜私名,献伯之俭也可与?又何贺?”
【译文】
另一种说法:孟献伯被任命为上卿,叔向前去祝贺,看见大门口停着车马,马没有谷子吃。叔向说:“您没有副马副车,为什么呢?”孟献伯说:“我看见国内民众还有饥饿的气色,因此不用谷物喂马;头发花白的老人多半靠徒步行走,所以不用副车。”叔向说:“我来时是祝贺您被任命为上卿,如今要祝贺您的节俭了。”叔向出去后,告诉苗贲皇说:“跟我一起祝贺孟献伯的节俭吧。”苗先生说:“为什么要祝贺他的节俭呢?那爵位俸禄旌旗奖章,是用来区别功劳大小贤德与不贤德的。所以晋国的法律规定,上大夫配备两马两车,中大夫配备两马一车,下大夫配备正车一辆,这是明确等级的。况且任卿相的一定要掌管军事,所以要修整车马,训练步兵战车,用来防备战争。国家有灾难战乱时用它们来预防意外,国家太平时就用来上朝办事。如今他扰乱了晋国的政治,缺乏对意外的防备,而来成就他的节俭,来使他的私名清廉洁白,孟献伯的这种节俭也能给予祝贺?又有什么值得庆贺的呢?”
【原文】
管仲相齐,曰:“臣贵矣,然而臣贫。”桓公曰:“使子有三归之家[1]。”曰:“臣富矣,然而臣卑。”桓公使立于高、国之上。曰:“臣尊矣,然而臣疏。”乃立为仲父。孔子闻而非之曰:“泰侈逼上。”
【注释】
[1]三归:将齐国市租的十分之三归于个人。
【译文】
管仲做了齐国的相国,说:“我的职位高贵了,然而我还是贫穷的。”齐桓公说:“我让你家拥有齐国十分之三的市租。”管仲说:“我富裕了,然而我的地位还是卑微。”齐桓公就让他位于高氏、国氏两大贵族之上。管仲说:“我地位尊贵了,然而我与君主的关系还疏远。”于是齐桓公立他为仲父。孔子听说后非议说:“臣下太奢侈就会危害到君主。”
【原文】
一曰:管仲父出,朱盖青衣,置鼓而归,庭有陈鼎,家有三归。孔子曰:“良大夫也,其侈逼上。”
【译文】
另一种说法:管仲父外出,用朱红的车盖和青色的车衣,回家敲锣打鼓,院子中陈列大鼎,家里拥有国家十分之三的市租收入。孔子说:“这是个好大夫,但他的奢侈会危害到君主。”
【原文】
孙叔敖相楚,栈车牝马,粝饼菜羹,枯鱼之膳,冬羔裘,夏葛衣,面有饥色。“则良大夫也,其俭逼下。”
【译文】
孙叔敖担任楚国的相国,乘坐低贱的车,用母马来驾车,吃粗粮米饼和蔬菜汤,吃干鱼,冬天穿羊皮袄,夏天穿粗糙的葛衣,脸上有饥色。有人说:“这是个好大夫,但他的节俭危害到下层的人了。”
【原文】
阳虎去齐走赵,简主问曰:“吾闻子善树人。”虎曰:“臣居鲁,树三人,皆为令尹;及虎抵罪于鲁,皆搜索于虎也。臣居齐,荐三人,一人得近王,一人为县令,一人为候吏;及臣得罪,近王者不见臣,县令者迎臣执缚,候吏者追臣至境上,不及而止。虎不善树人。”主俯而笑曰:“树橘柚者,食之则甘,嗅之则香;树枳棘者,成而刺人。故君子慎所树。”
【译文】
阳虎离开齐国逃到赵国,赵简主问他说:“我听说你善于培植人才。”阳虎说:“我在鲁国时,培植了三个人,他们都做了县令;等到我阳虎在鲁国被判罪,他们都来搜捕我。我在齐国时,推荐了三个人,一个人能接近齐王,一个人做了县令,一个人做了防守边疆的官吏;等到我在齐国被判罪,接近齐王的那个人不肯见我,做县令的那个人迎上来准备抓我捆绑我,防守边疆的那个人一直把我追赶到边境上,没有追上才罢休。我阳虎不善于培植人才。”赵简主低下头笑着说:“培植橘树和柚树,吃它们的果实时很甘甜,闻气味时很香;培植枳棘树的,长成了反而会刺人。所以君子对所培植的人才要慎重。”
【原文】
中牟无令。晋平公问赵武曰:“中牟,吾国之股肱,邯郸之肩髀。寡人欲得其良令也,谁使而可?”武曰:“刑伯子可。”公曰:“非子之仇也?”曰:“私仇不入公门。”公又问曰:“中府之令,谁使而可?”曰:“臣子可。”故曰:“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赵武所荐四十六人,及武死,各就宾位,其无私德若此也。
【译文】
中牟没有县令。晋平公问赵武说:“中牟县,对于我国就像大腿和胳膊一样重要,对于邯郸城就像肩胛骨和胯骨一样重要。我想要得到一位好的县令,让谁去才可以呢?”赵武说:“邢伯子可以。”晋平公说:“他不是你的仇人吗?”赵武说:“私人的仇怨我不把它带到公事中来。”晋平公又问他说:“宫中内府的官员,派谁可以呢?”赵武说:“我的儿子可以。”所以有人说:“推荐外人时不回避仇人,推荐自己人时不回避儿子。”赵武所推荐的四十六人,等到赵武去世后,来吊唁时都坐在宾客座位上,他没有私人恩德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原文】
平公问叔向曰:“群臣孰贤?”曰:“赵武。”公曰:“子党于师人。”“武立如不胜衣,言如不出口,然所举士也数十人,皆得其意,而公家甚赖之。及武子之生也不利于家,死不托于孤,臣敢以为贤也。”
【译文】
晋平公问叔向说:“群臣中谁贤能?”叔向说:“赵武贤能。”晋平公说:“赵武是你的老上司,你和他结党了。”叔向说:“赵武站立时好像体力衰弱得不能承受衣服的重量,说话时好像笨拙得说不出话,然而他所推荐的士人也有几十个,都合乎他的本意,而国家非常信赖他们。当赵武活的时候也从不利用他们为家庭谋取私利,赵武死后不把孤儿托付给他们,所以我敢认为他是贤能的。”
【原文】
解狐荐其仇于简主以为相。其仇以为且幸释己也,乃因往拜谢。狐乃引弓送而射之,曰:“夫荐汝,公也,以汝能当之也。夫仇汝,吾私怨也,不以私怨汝之故拥汝于吾君[1]。”故私怨不入公门。
【注释】
[1]拥:通“壅”,堵塞、蒙蔽。
【译文】
解狐向赵简子推荐自己的仇人让他任相。他的仇人认为解狐消除了对自己的仇怨,于是就去解家拜谢。解狐竟然拉开弓送箭并向他射箭,说:“我推荐你,是为了公事,是因为你能担当这个责任。仇恨你,是我的私怨,我不会因为私下怨恨你的缘故而堵塞君主任用你的道路。”所以说私人恩怨是不带入公事中的。
【原文】
一曰:狐举邢伯柳为上党守,柳往谢之,曰:“子释罪,敢不再拜?”曰:“举子,公也;怨子,私也。子往矣。怨子如初也。”
【译文】
另一种说法:解狐推荐邢伯柳任上党太守,邢伯柳前去解家拜谢,说:“您不再追究我的罪过,我敢不来拜谢吗?”解狐说:“我推荐你,是公事;我怨恨你,是私事。你走吧。我还是像当初一样怨恨你。”
【原文】
郑县人卖豚,人问其价。曰:“道远日暮,安暇语汝。”
【译文】
郑县有个人卖小猪,有人问他小猪的价钱。他说:“回家的道路又远天色又晚了,我哪里有空闲告诉你。”
【原文】
范文子喜直言,武子击之以杖:“夫直议者不为人所容,无所容则危身。非徒危身,又将危父。”
【译文】
范文子喜欢说直话,他的父亲范武子用手杖打他:“说直话的人不能被别人容忍,不能被别人容忍那就会危害自身。不仅危害自身,还将会危害父亲。”
【原文】
子产者,子国之子也。子产忠于郑君,子国谯[1]怒之曰:“夫介异于人臣,而独于主。主贤明,能听汝;不明,将不汝听。听与不听,未可必知,而汝已离于群臣。离于群臣,则必危汝身矣。非徒危己也,又且危父也。”
【注释】
[1]谯:通“诮”,责备。
【译文】
子产,是子国的儿子。子产忠于郑国君主,父亲子国就发怒责备他说:“你耿介而不同于一般的臣子,而唯独忠于君主。君主贤能英明,就能听从你的劝谏;君主不贤明,将不听从你的劝谏。是听从你还是不听从你,还不能确定地知道,而你已经脱离了群臣。脱离了群臣,那么就一定会危害你自身。不仅危害你自身,而且会危害你父亲。”
【原文】
梁车新为邺令,其姊往看之,暮而后,门闭,因逾郭而入。车遂刖其足。赵成侯以为不慈,夺之玺而免之令。
【译文】
梁车刚刚担任邺县县令,他的姐姐去看望他,天黑后才来到邺县,这时县城大门关了,她因而翻墙进了城。梁车于是判处她砍脚的刑罚。赵成侯认为梁车不仁慈,就夺回了梁车的官印,罢免了他的县令之职。
【原文】
管仲束缚,自鲁之齐,道而饥渴,过绮乌封人而乞食。乌封人跪而食之,甚敬。封人因窃谓仲曰:“适幸,及齐不死而用齐,将何报我?”曰:“如子之言,我且贤之用,能之使,劳之论。我何以报子?”封人怨之。
【译文】
管仲被捆绑着,从鲁国到齐国,路上饥渴交加,经过绮乌守卫边疆的官吏那里向他乞讨东西吃。绮乌守卫边疆的官吏跪着给管仲喂食,非常敬重管仲。守卫边疆的官吏偷偷告诉管仲说:“如果您能幸免于难,到齐国后不死而且能在齐国受重用,您准备怎样报答我?”管仲说:“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我将任用贤能的人,使用有能力的人,推荐有功劳的人。我根据什么来报答你呢?”守卫边疆的官吏因此而怨恨管仲。
【评析】
“经说”一讲君主的对外之道,韩非首先提出的是按法律法规进行赏罚,从而形成一种“人不怨上”、“臣不德君”的政治局面。其中心思想是要把按法治进行赏罚作为一种理所当然的事。既然是理所当然,那么接受赏罚的人就不会有埋怨和感恩。
“经说”二的重点落在诚信于法治上,使法律法规诚信,得到人们的信任,首先就不能依靠权势,不能依靠权术;权势和权术只是手段,不是目的,但这些手段也不如按照法律法规来进行赏罚。因为,如果在进行赏罚的过程中使用了权势、权术,那么人们就会不相信法律法规。如果人们不再相信法律法规,那么法律法规也就成了摆设。现代世界上之所以仍有很多很多违法乱纪的事,就是因为法律法规失去了人们的信任。
“经说”三所说的伦理即是等级差别,韩非等级差别的观念来自于荀子,这种观念的产生与形成,是因为社会组织日趋庞大,人们分工也越来越细,春秋战国时期的社会组织与夏商周时期的社会组织再也不能相比了,夏商周时期大部分是民族聚居,家长、族长掌权;也就是说是非专业管理人掌权。而西周以后,社会组织的大权落到了专业管理人身上;也就是说是官僚掌权。那么在战国时期形成的等级差别观念也就是很正常了。使等级差别正常化,就必须要依靠法治,让法律来固定等级差别,才能让人们感到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经说”四还是接着等级差别说下来的,君主有君主的等级差别,臣下有臣下的等级差别,臣下的等级差别又不能等同于平民百姓。韩非认为,这些等级差别也要用法律固定下来,不能因为某些职位有利益就禁止某些人,也不能禁止人们去从事有利于自己的事。不能因为人们都赞誉而就对其加罪,也不能因为人们都诋毁而去对其大加赞誉。也就是说,按照法律法规,凡是对国家、对社会有贡献的,都要进行奖赏;凡是破坏了国家、社会的利益的都要进行惩罚。韩非的这种法治观点在当时,以至于今天都是非常正确的。前面说过,西周以前的社会组织大部分是家长、族长掌权,因此其管理方法也是以个人意志为主,以家庭、族群为主,很少以社会为主。如果确定了各种等级的待遇,那么管理方法就要以法律为主。
“经说”五所说的其实就是行为规范,也就是说,当了大官,有了丰厚的俸禄,就不能装得贫穷困苦了,而是要显示出这个级别的官员的豪华与威风,要让人们都羡慕。这样,人们才会努力去追求这种生活方式,才会拼命为君主服务。如果仍然是贫穷困苦,那么人们也就不会羡慕和追求。如果都不追求,谁来当官呢?但如果光是炫耀这种生活方式,光宗耀祖,没有节制,那么这样的官员显然也是不行;因为他们会为了更好的生活方式而侵犯更高领导人的利益,损害国家利益。也就是说,韩非要求的官员应该是很能干,会适当炫耀,又不太贪心的人。
“经说”六阐述所谓公室卑,是说最高领导人的实力弱,实力既然很弱,也就害怕人们的直言不讳。因为人们的直言往往戳到他的痛处,使他无地自容。最高领导人的实力既然很弱,那么就很难约束下级来为之服务工作,那么下级谋取私利的行为就会占优势,从而也就不会去建功立业了。所以,领导人的首要之事就是增强自己的实力,使下级为了自己的利益而都能臣服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