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太甲上第五》译文与赏析
太甲上第五
太甲上第五
【原文】
太甲即为,不明,伊尹放诸桐,三年夏归于亳,思庸,伊尹作《太甲》三篇。惟嗣王不惠于阿衡[127],伊尹作书曰:“先王顾諟天之明命[128],以承上下神祗。社稷宗庙,罔不祗肃[129]。天监厥德,用集大命[130],抚绥四方[131]。惟尹躬克左右厥辟宅师[132],肆嗣王丕承基绪[133]。惟尹躬先见于西邑夏,自周有终[134]。相亦惟终;其后嗣王罔克有终,相亦罔终,嗣王戒哉!祗尔厥辟[135],辟不辟[136],忝厥祖[137]。”
【注释】
[127]惠:顺从。阿衡:阿,倚。衡,平。阿衡,一说为商代官名,一说为伊尹之号。
[128]顾諟(dì):顾,顾念。諟,是,正确。这里用作“认为正确”的意思。
[129]祗肃:敬肃。
[130]集:降下。
[131]绥(suí):安抚。
[132]左右:帮助。辟:君主。宅师:宅,安。师,众人。宅师,安定众人。
[133]绪:业。
[134]自周:自,用。周,忠信。终:成。终训成,与下文的“终”,意义相同。
[135]祗:恭敬。辟:君主,这里指君道。
[136]辟不辟:君主不尽君主之道。后一辟字,用为动词。
[137]忝(tiǎn):羞辱。
【译文】
太甲即位以后,胡作非为,伊尹便将他幽禁在桐宫,三年后太甲改过自新,得以复位。伊尹于是作《太甲》三篇表扬他。嗣王太甲对伊尹不顺从,伊尹作书给王说:“先王成汤顾念天的明命是正确的,因此供奉上下神祇宗庙社稷无不恭敬严肃。上天看到汤的善政,因此降下重大使命,使他安抚天下。我伊尹能亲身辅助君主安定人民,所以嗣王就承受了先王基业。我伊尹亲眼见到西方夏邑的君主因为荒淫而亡国了,所以用忠心取得成就,辅相大臣也取得成就;我们的后继王不能取得成就,辅相大臣也没有成就。嗣王要警戒呀!应当敬重你做君主的法则,做君主而不尽君道,将会羞辱自己的祖先。”
【原文】
王惟庸罔念闻[138]。伊尹乃言曰:“先王昧爽丕显[139],坐以待旦。旁求俊彦[140],启迪后人[141],无越厥命以自覆[142]。慎乃俭德,惟怀永图。若虞机张[143],往省括于度,则释[144];钦厥止[145],率乃祖攸行!惟朕以怿[146],万世有辞[147]。”王未克变。伊尹曰:“兹乃不义,习与性成。予弗狎于弗顺[148],营于桐宫[149],密迩先王其训[150],无俾世迷[151]”。王徂桐宫,居忧[152],克终允德[153]。
【注释】
[138]庸:常。
[139]昧爽:昧,昏暗。爽,明亮。昧爽,指将明未明的时刻。丕:乃。显:通宪,思也。
[140]彦:美士曰彦。
[141]启迪:启,开。迪,引导。
[142]越:失忘记。覆:失败灭亡。
[143]虞机:虞人之机。主管山林的人叫虞人。机,弓弩上的发射机关。
[144]括:矢括,箭末扣弦处。度:瞄准器。于:与。连词。
[145]止:至、到。这里指用引申义。
[146]怿:喜悦。
[147]辞:指好的言辞美誉。
[148]狎:轻忽,轻视。
[149]桐:地名,在今河南虞城县东北。
[150]迩:近。其:相当于“之”。
[151]世:终生,一世。
[152]居忧:居于忧患的境遇。一说为执行丧礼。
[153]终:成。允:诚信。允德,诚信之德,就是上文“自周有终”之周。
【译文】
王像往常一样不念不闻。伊尹就说:“先王在天将明未明的时刻,就思考国事,坐着等待天明。又遍求俊彦的臣子,开导后人。您不要忘记先祖的教导以自取灭亡。要慎行俭约的美德,怀着长久的计谋。好像虞人张开了弓,还要去察看箭尾与瞄准器才发射一样;您要重视自己的目的,遵行你的祖先的措施!这样我就高兴了,千秋万世您将会得到美好的声誉。”太甲未能改变。伊尹对群臣说:“嗣王这样就是不义。习惯将同生性相结合,我不能轻视不顺教导的人。要在桐宫造宫室,使他亲近先王的教训,莫让他终身迷误。”嗣王去桐宫,处在忧伤的环境,能够成就诚信的美德。
【解析】
《太甲》三篇是伊尹教导太甲的训辞。据《史记·殷本纪》记载:太甲继承帝位三年,不遵守先祖成汤制定的法典,胡作非为,于是伊尹把他放逐到桐宫替成汤守丧。伊尹代理大甲处理国事,接受诸侯的朝见。大甲在桐宫守丧三年,悔过自新。于是,伊尹又把太甲迎回国都,交还了政权。从此,太甲注重品德修养,诸侯都归服商朝,百姓生活安宁。伊尹嘉奖太甲,就作了《太甲》三篇。史官记述训辞时,把放逐桐宫这一段作为上篇,把从桐宫迎回太甲作为中篇,把事后对太甲的谆谆教诲作为下篇,三篇构成一个完整的整体。
本篇为太甲被放逐桐宫前,伊尹对太甲的劝诫。伊尹从夏朝大禹开始说起,然后指出,正是因为夏禹的子孙违逆祖德,成汤才遵奉天命,拥有天下。言下之意无非是说,如果成汤的子孙不遵循成汤、夏禹的优良品德,也会与夏桀一样走向灭亡的道路。
由于太甲对伊尹的话置若罔闻,伊尹只好在成汤的墓地附近修建行宫,强制让太甲在那里去居住,反思悔过。倘若这件事属实的话,则无论在当时或者在数千年后的今天,都是一个非常“出格”的决定。这里,我们不妨援引此事500多年之前“后羿代夏”,以及此事400多年之后“周公辅佐成王”的例子,来分析其中的利害。
我们知道,“后羿代夏”无论是在当时还是以后,都抹不掉一个“篡”。这也好理解,一个外族人,与夏后氏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就不容分说把人家的道统给据为己有,无论你的借口多么漂亮,在标榜“以仁义治天下”的大环境下,任你如何高明,也逃不掉一顶“乱臣贼子”的帽子。也正是这个原因,直接导致了后羿氏的灭亡。再看周公与成王,这二人乃是嫡亲的叔侄,最终周公也难免饱受猜忌,以至于引发三监之乱。因此我们不难想象,伊尹当时做出这项决定时的压力之大。这也从反面说明,伊尹性格中强悍的一面,以及政治手腕之高超。